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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副刊】陳銘磻/空港愛別離

2016/06/26 06:00

圖◎王孟婷

◎陳銘磻 圖◎王孟婷

桃園因為坐落了首座台灣國際線航空客運站,而成為國門之都。

飛機航站的別名,日本人稱「空港」,台灣人習慣叫「機場」。每天以數萬人次,甚至更高紀錄進出大廳,將出入境航廈高漲的人潮渲染成忙碌不堪,好像黃蜂過境,被侵襲得嗡嗡作響。這座1979年竣工啟用的機場,雖則有時會因漏水等事件形成新聞,引人側目,由於領域遼闊,鄰近海岸,相對成為台灣所有機場中最顯明的風采、桃園地區最光鮮耀眼的大風景。

我在機場啟用的隔年寒冬,也即台灣還未開放觀光旅遊的年代,第一次隻身從這座機場出發,遠行到日本,陪同父親,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父子親情之旅。後來的三十多年,我在第一航廈、第二航廈這些地方出入不下百回,卻始終沒能印象深刻記住這座航運站,巍然屹立在桃園的土地上超過三十年了。

送往迎來的戲碼

大概是緣於下意識的慣性思維吧!我和多數旅行者一樣,總是在這裡重複演繹著離別與邂逅,出國或回國的情事,大多時候,都採取行色匆匆借路轉進而過,專注走自己路的姿態,反而輕易地就疏忽了這座機場正承受台灣人出國旅遊,或是返抵國門必經的關口重任。

人生航路,有時和煦,有時炙熱。每次從桃園機場出外旅行或旅行回來,坐在機艙閉上眼睛,跟隨巨大的機身穿越厚厚的雲層起降,要命,我就本能地想起鄧麗君演唱的〈空港〉。

什麼都沒有告訴你,╱只是對你說:「偶爾獨自一人的旅行也不錯。」╱雨中的機場,我佇立在登機台上。向我揮別的你已經漸漸模糊。╱請回去吧,回到那個人身邊。我一個人遠去了。╱有一個溫柔的人總是靜靜地等待著你的歸來。╱從煙雨彌漫的機窗(向外遠望你),╱強忍著淚水,默默地跟你說「再見了」。╱請回去吧,回到那個人身邊。我到遙遠的地方去了。

揮別總是不忍不捨,有些傷懷的等候會讓人欲哭無淚。為了不讓遠行成為好似生離死別一樣傷感的場景,過去一段長時間旅行的日子,不管想到什麼,感覺什麼,麻煩什麼,我寧願執拗選擇千山獨行的個人行動,便於遮掩分離的萬千感慨。而今,搬遷到桃園,離機場更近了,出國旅行的次數反而減少了,偶然出現也只是為女兒出國返國的送機接機而去。

如果能把這座機場想像成色彩繽紛的大銀幕,多好;事實上,她正是一塊天幕,隨時搬演著一幕幕關於送往迎來的人生大戲。這些年,停留在入境大廳等候的時間,遠比從前自己出門逗留在出境大廳的時間還要長,眼睜睜看著變化無窮的白雲,緊緊貼住不斷起降的飛機翱翔在天際的機會也跟著多起來了,我的心忽然感到有些疲累,而疲累的意義,一定不需要有什麼偉大的理由,不過就是不想要再把所有思念的情緒煎熬成一團離亂的憂傷而已。

2013年秋末楓紅的季節,陪伴我在人生顛簸苦難期,協助照應兩位孿生弟弟長大成人的女兒,為了延續我未能實踐父親寄望我「留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決定獨自背負起沉重行囊,一個人踏上前往日本遊學的旅路,她一再強調打算只在大阪住上幾年,同時協尋我的父親在日治昭和年代求學大阪,如今恍然不知去向的學校所在。

女兒臨出門那天,我沒多說什麼話,只是發愣站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瞅了幾眼牆上那一列翻轉航班時刻的電子數字,沉靜凝視女兒走向出境通道,揮手跟我和她的母親「再見」,我那明顯看得出來的悽冷背影,彷彿鄭重告訴世人,我的心情有多麼黯然沮喪,直問自己,這就是我人生特別的事情嗎?

距離讓感情更靠近

可女兒那一聲「再見」,讓她母親的眼睛噙滿淚水。我想事到如今大概不要緊了,腦海隱然映照出昭和年間,隻身搭乘渡輪出航東海與太平洋,遠行到大阪求學讀書的父親,臨別依依的身影,那時候,祖父送別他的眼角是否一樣浮現濺濕的淚痕?或者,祖父根本沒去送行?

以前,從台北回新竹家,離去時,父親每次都會問我同樣問題:「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我千篇一律回答:「不確定!」

現在,女兒搭機離開桃園了,她的母親問她:「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女兒一臉茫然,恍惚的模樣跟過去我回答父親的問題一樣:「不確定!」

人總是希望一生中能有機會顛覆平凡人生的特別事情發生,以便迎接像昨天一樣美好的今天,才算得上最好的奇蹟,就像第九局下半場出現逆轉本壘打一樣的奇蹟。但是,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我期待的奇蹟並未發生,女兒仍然執意選擇實踐自己的承諾,隱隱沒入通關長廊。

不回來也可以,不回來也不要緊,只要平安就行,平順就好。

我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見自己在機場因為跟女兒揮別而流淚的那種人,縱然如此憂傷,彷彿不再會有笑容一般,也要像當年父親告訴我的那樣,如果真要掉眼淚,想清楚之後再哭。

日治昭和時期,我的父親承受他父親的嚴厲指令,送他到基隆港搭乘渡輪前往大阪商業學校求學,返台後,擔任新竹公學校教員,他生性浪漫,不屑鐵飯碗,沒教幾年書,幡然轉業從事酷愛的新聞記者工作,直到去世。

記憶中,父親從不打罵小孩,他用自律、自制和學習獨立的態度教育孩子。我在就讀小學六年級時,有一次進教室前,不小心踩空,讓右腳滑進走廊前的水溝,擦撞小腿,皮開肉綻血流,回到家,抱著愧疚歉意告訴父親:「爸爸,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自己,受傷了。」他什麼話也沒多說,只默默地為我擦拭傷口。而今,我用同樣方式告訴小孩:「父母生你身,沒生你心。你的心要依仗後天修養堆疊。」

「沒有一個人是能為別人而生、為別人而活;每一個人的今生都有各自的擔子,需要他自己去完成。自己才是生命的貴人。」女兒把我曾經跟她說的話丟還給我。

大海從來就是為了那些不知去向的人而存在的。就算一家人,有些話不說出來,對方還是不會明白的。假裝知道,又什麼都不說,才是最大的問題。「你可不可以不要出國,我們才搬到桃園沒多久!」真正想說的話,我卻怎麼都開不了口。

有個願意放開手,讓孩子走自己路的父親,確實是值得珍惜的幸福!從前,我也曾經歷過那樣的年代。

啟航的天空高不可攀,我的父親到天上成仙已然超過二十年了,再也不能面對著談話。過去,他讓我成為一塊寬闊的草坪,告訴我,唯有被踩踏過的草地才會長出新芽,生命要像被風吹斷的樹枝那樣,重新長出新枝綠葉。如今,女兒遠遊異國,暫別分離的命運反而使人因為思念,因為距離,因為機場相送的愛別離苦,讓感情靠得更近。

愛別離苦應該怎樣描寫?是這樣沒錯,感情如果真摯,就沒有時間長短的問題。短暫一生能夠遇見你們,真好,謝謝你們給我寂寥的生命帶來許多驚動、騷動與感動,我喜歡這樣的人生,我會毫不猶豫地像個傻瓜似的,在桃園新居等著你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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