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吳介民/陳隆昊愈老愈帥!

吳介民/中研院社會所副研究員

認識陳隆昊非常早。

一九八二年他剛開唐山出版社,景印的第一本外文書是Anthony Giddens的Capitalism and Modern Social Theory,講社會學三大家,社團搞讀書會,我自告奮勇負責訂購,一次買十本,那時候還沒開「唐山書店」,到陳先生家裡去,記得溫羅汀一帶,老公寓樓上,滿屋子都是書,才知道他是人類學碩士,昏昏黑黑的室內,覺得這位學長好老成,因為我買十本,獲贈一本,算是走路工吧,封面內頁稍稍歪斜裝訂,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本全程讀完的「大本仔原文書」。

由於是勞動空檔中閱讀,格外珍惜,破碎的時間,標示在書頁上不同顏色的比劃和註記,還有查字典的痕跡,書頁上四處沾有油漬,是食用油漬,不是黑機油,那是一段奇妙的時光,勞動混雜讀書,時間過得極慢,手腳在忙時無法讀書就聽ICRT的時光,那時讀《1984》,還發願要在一九八四那年寫一篇文章,(覺得兩年是何等遙遠的距離,可悠悠晃過,中間歷經多少輕狂人事?)當然沒寫出來是因為自己歷史深度與實踐體知遠遠不足扛起文字嗄……

然後跳接現在,還是在同一個鐵皮屋頂下,關掉冷氣,感覺像,當時,盛夏,極真實,等待颱風來襲,我的「1984已然三十而立」,而文章何在?(不必太苛責自己吧!)至今還珍藏著那本景印書,在研究室書架上。

與陳先生的緣份在那悠遠緩慢的年代(是的,一九八○年代)仍源源不斷,可能他或朋友們都忘記了,我們都是唐山書店的常客,一次他問我要不要翻譯一本小百科全書,社會科學的,我一口答應,然後找了六、七個兄弟姊妹就搞起翻譯,其中一個妹妹今天是左岸總編,一個弟弟現在是政治學界專治理性抉擇的高手,我們負責的「政治學」出版了,「社會學」那本則下落不明,我們在翻譯期間跟陳先生吵著「需要一個工作空間」,陳先生真的幫我們在羅斯福路巷弄內某大樓頂租了一個小房間,成天窩在那高談闊論什麼全都忘光光啦,惟記得,從那高樓西望,一條平整的丘陵,從觀音山綿延到桃園,陳先生說:「林口台地」,一條如此平緩安靜的線,(定定觀看著它你的心就舒坦下來,要知道在八○年代中後期那種悸動昂揚的氛圍中要安靜下來對許多人不容易)三十年後再從我家後院山頭望向那條線,已經喧擾不堪了,視覺與聽覺,真實與幻覺。

小百科出版後,有天陳先生親自送一套英文版《社會科學百科全書》(那是一、二十冊)到我家,是我訂購,他氣喘吁吁地把書扛上五樓,我要付錢,他竟說:「送你」,我已經忘了當時如何回應,但感覺忘不了,之後也曾著著實實讀過其中不少則,如今網路時代,這種大部頭工具書勢必被冷落,但我不會忘記這套書的來歷。

三十幾年了,陳先生這樣走他的路,書店和他,極簡的空間與塞爆的書,成為台北一景,要真摯恭喜他得到文化獎。

不過,真正讓我格外開心的是,這張照片中的人,如此清爽的笑容與身材,讓我心動,也讓回憶在此酷熱的天候裡成為沁涼的冰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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