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廣場》白色恐怖生與死

◎ 施明雄

一九七二年八月底台灣報紙登出:新生報副總編輯童常,因叛亂匪諜案被處死槍決。童主編是泰源監獄政治受難者難以忘懷的報人。

一九六四年五月,我們三兄弟被警總判決確定後,移送到台東泰源監獄,那裡專關押政治犯,牢房是低矮密封鐵筋水泥平頂的建築物,每個牢房前是個小鐵門,上面有個小玻璃門可從外監看房內動靜,下面有個可送進信件書本的小洞口,房後高牆上有個二尺半四方的鐵欄杆通風窗口,一個牢房關十幾人,冬寒夏炙,暑氣逼人的夏天,在牢房內僅著內褲也熱汗直流,苦不堪言。本來我和大哥關在仁監,明德關義監,為了不讓我們兄弟常見面,把我調到外役房工作,此後每年僅中秋節和春節,三兄弟才能在監獄官的監視下,坐在牢房外小花圃的石椅上聊談半小時。

那時我的工作是跟戴監獄官收放政治難友,管理存放難友雜物的倉庫,以及遞送郵包掛號信給難友,最喜樂的是送出獄的難友出獄證明書。

慘絕人寰的自由中國牢房不供給任何生活日用品,連衛生紙也沒有,在台灣無親友的人只有靠好心的難友支助,後來有位慈悲的基督徒典獄長,向國防部請准讓難友寫文章投稿賺稿費,也可以買英文雜誌翻譯,那時最常投的是新生、中央各黨報副刊和拾穗月刊,被採用最多的是新生報副刊(我坐滿五年也積存九千多元做為娶妻生子用),有天戴監獄官公開說這個月光稿費就有廿萬,外役有位洪姓難友英文好,他的翻譯文章每投必被刊用,月賺千多元稿費,他當鄉村老師月收四百多元的太太因丈夫的叛亂罪被校方辭退,帶兩個小孩正愁生活無依無靠時,洪難友還能月寄千元回家養妻育兒。

斯時難友們就認識童常(又名童尚經主編),我們寄稿的信封都是軍方的郵政信箱,沒有任何泰源監獄的字樣,童主編被歹徒密告檢舉後,他的死刑罪嫌之一竟然出現︰資助泰源監獄叛亂份子的稿費。

二○○一年童常主編的案件也獲得平反和賠償,他流亡美國的女兒為父伸冤,還寫了一篇感人肺腑的交章刊在美加的刊物上,徵求知悉他亡父生前的一些信息,我即將知道的往事告知她,從此有了聯絡,三星期前突然接到她寄來的判決書(簡要登錄數段主文):

公訴人:台灣警總軍事檢察官 被告:童常(台灣新生報副總編輯)

右被告因叛亂案件,經檢察官提起公訴,本部判決如左:童常意圖以非常之方法顛覆政府而著手實行,處死刑,褫奪公權終身,全部財產除酌留其家屬必需之生活費外沒收。「觀察、日出、雷雨、娜娜、少年維特之煩惱、包法利夫人、我底自傳」等共計八十四冊均沒收。(把世界名作當犯罪證據的白色恐怖時代,可怕吧。)

童女士和母親參加她父親的最後辯論庭,她說那個名叫王雲濤審判長曾向她父親致歉說:你的案件十多名資深法官都不受理,最後把審判死刑的重責推到他這個菜鳥法官上。解除戒嚴後,童女士託人尋找王軍法官,想問清楚案情,但王雲濤卻人間蒸發,消失無蹤。

(作者為政治受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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