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自由開講》從《百年爛漫》開始的臺灣美術史再書寫:以林之助、林玉山、順天美術館為例

《百年爛漫》書影。(遠足文化提供)

羅禾淋/國立臺南藝術大學動畫藝術與影像美學研究所助理教授、藝術家、策展人

為何臺灣美術史要漫畫化?這個提問可以追溯到國中小學的美術教育。

過去因為教材的因素,國中小的美術教育內容偏重歐陸的西洋美術史,對臺灣本土的美術史較無太多著墨,由此可知教育的源頭在於「教材普及」的必要;欲達到普及的目的,又必須具有有多元性,因此「漫畫化」臺灣美術史對教育來說是勢在必行的一個選項。

有鑑於此,本計畫以漫畫的形式介紹國美館的館藏,以及這些的名畫館藏影響臺灣美術史的重大意義,並善用漫畫的可親近性,引領讀者輕鬆自在地鑑賞國寶。「藝域漫遊」將藝術領域的廣度呈現出來,讓漫畫成為一種媒介,進行遊戲般的書寫與組合;在歷史研究的精確度上,提供漫畫家可以天馬行空的「空間」,並透過漫畫家與館藏研究員的會面討論,共同開啟館藏作品更豐富的敘事可能性。

歷史文本在傳播的廣度上有一定的侷限,在資訊爆炸的年代,人們習於大量聲光的刺激,史料的文本若沒有一定的彈性,便很難進入一般大眾的記憶裡,也無法對其文本產生共鳴。若能透過史料故事化,譬如七分真實三分虛構,便可讓讀者回味與印象深刻的敘事,這也是此計畫最重要的核心精神。

因此,在典藏品選件與故事組成方面,本書特別挑選林之助、林玉山、順天美術館三個文本,分別對應於藝術教育、藝術修復、藝術價值,清楚地盤點藝術環境的重要命題,再進行其故事的重新編寫,漫畫家成了另一個創作者,重新創造一個關於這些畫作的故事,漫畫因而成為讀者與畫作之間的橋梁,讀者也可藉此打破史料閱讀上的艱澀。

漫畫與美術史再取樣

漫畫的起源也是美術史的一環,當人類習慣用文字刻印腦海中栩栩如生的畫面時,圖像畫或連環圖在古文明社會便具有重要歷史記錄的功能。然而,隨著歷史的演變,漫畫成為通俗文化之一,與繪畫的神聖化區隔開來,而成為精緻藝術,是教會或貴族才有資格擁有的藝術品,而且所繪之物多半與宗教有關,以致漫畫與繪畫無法產生交集。

直到大眾媒體盛行,漫畫成為強勢的傳播媒介,加上網路文化的興起,漫畫因此成為新的藝術形式,為藝術領域所接受。透過漫畫對美術史的再取樣,可視為對原作繪畫的「致敬」,也可見到漫畫家對原作繪畫的閱讀與熱愛,這可讓讀者在閱讀漫畫時對漫畫產生共鳴,進而透過漫畫對原作產生感動。

在面對無文無字的畫紙,若沒有背景故事的加持,要憑空想像出電影般的情節幾乎是不可能的。賞畫時,一般大眾總是對眼前這些沉默、富含意義的藝術品充滿猜想,但多半情況是這些疑惑若未當下得解,往往會如同過眼雲煙,逐漸淡忘。然而,透過漫畫對畫作的時空背景與意義再次進行詮釋,可以讓人更深刻地瞭解畫中的意涵。

典藏的畫作在歷史典故上有其重要的背景,因此被收進臺灣美術史的研究討論中,而故事性是這些典藏品有著重要意義的證明,不具有故事性的畫作就像沒有調味的菜餚,再高級的食材也是平淡無味。透過漫畫的敘事與文本,可以將繪畫的形式、歷史的定位,取樣後再次呈現出來。

雖然本書中的故事無法代表一位畫家的一生,也無法代表這些畫作真實的時空背景,但透過取樣,可以帶出畫中想呈現給大眾的精神:〈林之助篇〉是談論思念之美與創作時的自我突破,〈林玉山篇〉是談家族的記憶與修復師追尋美術之心的過程,〈順天美術館篇〉是藉由李梅樹對於不賣畫的執著,來說明順天美術館收藏的公益性。漫畫的篇幅雖無法交代整個歷史全貌,但可以透過再取樣,還原畫家在畫中所想談論的精神。

當讀者透過「林之助篇」,有了背景故事的解說,再望向《朝涼》,是否更能感受到畫家思念戀慕的氛圍?(遠足文化提供)

林之助篇:美術創作自我成長的隱喻

本篇在劇情中安排了一位美術系學生,透過「藝術鑑賞」這門課,穿越時空進入畫中的世界,以魔幻寫實的手法詮釋「創作」上「自我」的心境,也藉由劇情點出一般大眾與專業人士「看展」時觀看作品的問題:如何感知作品,不但取決於閱聽眾當下的精神狀態,也與閱聽眾的知識力息息相關。

有趣的是,在《美之國》這本美術雜誌中,藝評家藤森順三點評了林之助的〈朝涼〉:「它是一幅不足的作品。但比起其他作品,這一點卻恰恰構成其他作品所稍微欠缺的優點。因此,它會入選也是沒法子的事。」連專業的藝評也無法準確地評判優秀的作品,由此可見藝術欣賞的角度富含開放性與複雜性。若歷史知識不足,便可能無法理解畫中人物的衣著;若沒有越洋留學的經驗,也可能無法對思念未婚妻的感覺產生共鳴。這也是為何藝術作品總是帶著距離,好似飽讀詩書的人才能掌握話語權,並不能成為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因此,透過漫畫即可將此作品的意境具象化,林之助遠赴日本兒玉畫塾學習時,對遠在臺灣的未婚妻深感責任重大,於是將所有的思念傾注於《朝涼》這幅參展作品,欲盡速功成名就、衣錦還鄉,因此這幅畫作有著藏不住愛戀又純潔的情感。

林之助,《朝涼》,1940,254.3x184.5 公分,膠彩、紙本(國立臺灣美術館典藏)

透過漫畫,有了背景故事的解說,再望向《朝涼》,是否能感受到思念戀慕的氛圍?在這溫暖的故事裡讀畫,一團藍色的煙霧漸漸幻化繾綣……。對你而言,承諾是什麼顏色?我們常說橘色是洋洋熱切,黃色是熱戀的酸甜,綠色是細水長流的包容,但都不是林之助對未婚妻林彩珠小姐的情感,相親、戀愛、成婚,這樣純粹又緩和的愛是什麼顏色?婚姻這終生承諾,是他創作的動力和靈感,因此畫面的氛圍營造必須符合他倆的愛情狀態。

在選色上,林之助想破了頭,而且畫布高達近三尺,只能斜靠在牆上,他要爬出陽台,站在鄰居家的屋脊上,才能觀看全貌,這在炎熱的夏天實在是種折磨。藝術創作是一條漫長又崎嶇的道路,靈感並非時刻存在,卻又不能缺乏生活體驗。在找尋靈感的道路上,要時常豐富自己的生活,以打開感官攫取靈光。選用熱情奔放的顏色顯得太過輕浮,一生的託付不得馬虎,最後他決定藍色的基調,因為他在取景的小徑上,看見了盛開的藍色牽牛花牆。

靛藍色帶有些許重量,他們的關係尚未來到沉重的階段,因此他並未調深色溫,希望畫中選用的藍色是明朗、清雅的。這思念在淡藍色的畫面裡,一點也不煽情,羊兒的距離也洽好得不冒犯,不過於親暱,代表了他與未婚妻雖隔著一片海洋,心依然能跨越距離,緊靠著彼此。一切欲言又止,靜靜地讓人心領神會、感同身受。漫畫透過魔幻的方式,帶出原作中特殊的時空背景與抽象的情感描繪,讓觀眾瞭解畫中的祕密。

「林玉山篇」透過修復師的兒時回憶,帶出林玉山家族的歷史,也描述了「修復師」這個職業,以及修復的過程。(遠足文化提供)

林玉山篇:畫作修復與修復師的成長歷程

此篇透過修復師的兒時回憶,帶出林玉山家族的歷史,也描述了「修復師」這個職業,以及修復的過程。漫畫透過倒敘法回憶的方式,在過去與現代之間不斷切換,並提及林玉山知名的創作大多是水墨與膠彩,故事中的典藏品《畫父親肖像》,是林玉山少見的油畫創作,由此點出對林玉山來說,油彩才能再現父親的神韻,透過漫畫劇情的鋪程,讓這幅畫貫穿整個劇情。

值得一提的是,在劇情中修復師小時候巧遇畫作損壞的事件,畫作掉下來後「摔成兩半」,多年後成為修復師最大的修復難關。這個事件也帶出當時的時空背景,包括空襲、當時畫作保存知識的不足……,透過回憶來呈現過去與現代環境之不同。並加入大量的修復知識,如裂縫接合、畫作清洗等,這些不是眾所周知的修復知識,透過漫畫的敘事,一般大眾可以初步了解修復師的工作內容。

林玉山,《畫父親肖像》,1940,36.3x26.8 公分,油彩、檜木(國立臺灣美術館典藏)

劇情後段描述修復師熱愛繪畫,從他小時候對於畫作的臨摹塗鴉,家人與修復師兒時在繪畫與課業上的衝突,到修復師兒時與林玉山的互動等,都間接說明在其時代背景下,一般家庭對於子女學畫的排斥,也點出修復師因為林玉山而瞭解學畫的含義。一般讀者可以透過修復師小時候的故事,得知修復師與林玉山都非常熱愛繪畫,修復師更是被林玉山提點,才成為現在的修復師,其心境上的轉變與成長。對修復師而言,《畫父親肖像》不只是一幅畫,修復師臨摹的那幅畫,也是修復師兒時的記憶與成長的朋友,以倒敘來述說畫作與其兒時記憶,可以完整呈現修復師心境上的成長與轉換。當讀者看完漫畫,再觀看《畫父親肖像》,不但能瞭解林玉山對父親的思念,也能瞭解此畫是經過修復的過程,而完整呈現在世人面前,因此增加了觀眾在觀看上面的深度。

收藏家是什麼?收藏這些畫作又是為了什麼?「李梅樹篇」透過漫畫帶出「收藏家」對於美術史建構的重要性。(遠足文化提供)

順天美術館篇:收藏家與藝術家的關係

本篇劇情以畫家李梅樹與收藏家許鴻源之間的互動為主軸,帶出「收藏家」此一並非職業的特殊身分,而收藏家也貫穿了整個漫畫劇情的重點:收藏家是什麼?收藏這些畫作又是為了什麼?透過漫畫帶出「收藏家」對於美術史建構的重要性。雖然故事的主軸並非李梅樹而是許鴻源這位收藏家,但漫畫家運用了雙主角的方式來進行劇情上的安排。

整體節奏輕快,不拖泥帶水,透過李梅樹不賣畫的堅持與固執,點出藝術品雖有價,但創作者不應該只追求那個資本的結構,而許鴻源以真誠慢慢地感動了李梅樹,漫畫家將兩者間一來一往的互動詮釋得非常生動,包括李梅樹心境上的轉變,從趕人離開到委婉回絕,而許鴻源也從企圖收藏,轉變成關心李梅樹身體健康,兩者心態的轉變也說明了藝術家與收藏家之間微妙的關係。對藝術家而言,收藏家既是伯樂也是知已,但又擔心收藏家欣賞的並非自己,而是畫作在市場上的價值,兩者之間的互動呈現了這種矛盾的心情。

李梅樹,《許鴻源夫婦像》,1980,160x135 公分,油彩、畫布(國立臺灣美術館典藏)

後來,李梅樹在不破壞堅持不賣畫的原則下,因為被許鴻源感動而畫了此篇漫畫中重要的畫作《許鴻源夫婦像》,而且重畫多次後才完成畫作,由此可見李梅樹與許鴻源因緣下的友情,以及彼此的欣賞。當李梅樹得知許鴻源到處收藏畫作,並非為了市場的行情,與自己的理念相同,在堅持不賣畫的原則下,又希望能實現許鴻源的願望,於是為許鴻源夫婦畫一幅肖像畫,讓許鴻源實現收藏李梅樹畫作的心願。

最後,故事帶出許鴻源早就計畫在未來將其收藏捐給臺灣、再次建立臺灣美術史的願景,也就是二○一九年順天美術館把收藏捐給國立臺灣美術館的前因後果。漫畫的安排與橋段,除了說明收藏家在美術史上的貢獻,也說明了順天美術館對於縫補臺灣美術史的背後原因,而且以完整的故事脈絡來敘述將藏家與藝術家的關係。透過漫畫,讀者可以瞭解那個時代臺灣美術的部分面貌,以及順天美術館珍貴收藏品的時代意義。

在目前美術教育欠缺本土化題材的情況下,漫畫可以打破年齡層的限制,廣泛地成為容易閱讀的文本,讓一般大眾產生興趣,並深入瞭解,這是漫畫最大的優勢。(國美館提供)

以漫畫書寫一個世代的美術史

歷史漫畫化,最大的問題在於虛構與史料間分寸的拿捏。歷史是生硬嚴肅的,漫畫卻是輕鬆有趣的,如同天枰的兩端,是二元對立的存在,如何拿捏並進行漫畫的改編,此計畫是最好的案例,而且三部作品的敘事方式是「虛構」、「虛構與史料並行」、「史料」三種風格。

〈林之助篇〉以魔幻的手法進入畫家作畫時的時空背景,超現實是漫畫的敘事方式,可知本篇大都是虛構,只有少許背景史料,透過這種敘事方式完整交代了林之助繪畫時的心境轉換。

〈林玉山篇〉則以虛構史料並行的方式來鋪程整個敘事,修復師小時候是否真的住在林家並不重要,畫作如何損壞與如何修復,才是重要的核心。虛構和史料並行之下,在劇情中第一人稱觀點的敘事風格,可以真實地讓讀者知道畫作修復的狀況。

最後的〈順天美術館篇〉以史料建構敘事,此畫創作的過程,以及順天捐回作品的結果,史料讓整個敘述方式非常真實,讀者可以快速地感受到時代性。然而,為了敘事結構的完整,在劇情節奏上不免有虛構和省略,讓漫畫可以更容易被閱讀。這三篇漫畫在虛構與史料上有著三種比例,說明了「漫畫」作為載體,在書寫史料上的彈性,可以依據劇情需求而調整。

臺灣美術史有豐富的故事與文本,在目前美術教育欠缺本土化題材的情況下,漫畫可以打破年齡層的限制,廣泛地成為容易閱讀的文本,讓一般大眾產生興趣,並深入瞭解,這是漫畫最大的優勢。在國美館眾多館藏中,還有許多待挖掘的故事與記憶,本計畫足以成為最好的示範案例。

透過漫畫再次取樣美術史中的國家記憶,在未來漫畫將成為美術史料軟性化最好的工具,也可透過漫畫,而成為文本轉譯成電視劇、電影、舞台劇等的一個媒介,大眾得以藉此了解臺灣近代美術史,以及這些館藏作品背後的故事與意義。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百年爛漫-漫畫與臺灣美術的相遇》一書,羅禾淋教授導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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