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西德總理施密特於十一月十日以九十六歲的高齡辭世了。「他給人以一種可被信賴的感覺」，梅克爾在追悼施密特表達她的評價和尊敬。（法新社）

張志銘／台大國發所教授

前西德總理施密特於十一月十日以九十六歲的高齡辭世了。他來自漢堡，一九六二年漢堡大水災時他任警政廳長，不顧憲政疑慮，在沒有法律根據的前提下聯絡北約，動用國防軍疏散數以千計的災民，建立起初步政治聲望。梅克爾當年是八歲的小女孩，因關心在漢堡的外祖母和阿姨，守在轉播的電視機前。「他給人以一種可被信賴的感覺」，梅克爾在追悼施密特表達她的評價和尊敬時，說起這一段私人記憶。

有份小報以影射俾斯麥在一八九○年被威廉二世解任首相時的標題—「船長走下了船」，來作為對施密特的誄辭。這多半是因為他中年後，長年戴著一頂帥氣的水手帽出現在公眾場合，當年也引起很多西德的知識份子仿效，甚至有台灣的留學生跟著成為粉絲。不過這種純外觀上的比擬，可能不但離當年帝國因為「船長」俾斯麥離職一片人心惶惶的客觀情勢有很大的距離，而且這也不符合施密特本人對於民主政治和政治家的定位。

由於當代民主政治的本質，施密特與其說是一位設定國家走向的偉大政治家（stateman），不如說是一位理性行事、一路走來始終值得信賴的務實領導人（對內）和同盟夥伴（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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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前西德的第五任總理，他在一九七四年臨危受命接替身陷間諜和緋聞疑雲中的布朗德。在他的第二個任期內，先是發生了一九七七年秋天赤軍聯（ＲＡＦ）綁架工業總會會長，要求釋囚不遂撕票案，他冷靜應對；同年十二月德航被挾持到莫加狄索機場，在機長被槍殺後，他毅然決然派遣SGS-9成功地救出所有人質，固然是這種領導特質的展現；他在示威抗議核能發電日盛一日、年熾一年的壓力下，敢於冒著大不韙，毫不動搖堅守核能政策的立場；不僅在東西陣營的對抗中，死忠地支持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聯盟，更挺身而出，呼籲北約應以所謂「雙重決議」的談判逼迫前蘇聯從東歐撤出中程核彈；和前法國總統季斯卡攜手促進德法和解，不但積極推動貨幣同盟，並發起了工業國家經濟高峰會議，在後來轉型為G7；另一方面也同時積極地延續布朗德的東進政策，尋求與東歐和解；對中國大陸持續不斷地鎮壓人權，則一貫表現了對其歷史成因暨發展策略的同情性理解。

不受歷史留名誘惑

這林林總總都可以看作這種實用主義的務實、但立場上從不含混的政治風格表現。他從不受到能不能歷史留名的誘惑，他的名言「（政治上）有遠見的人需要去看醫生」，淋漓盡致地表達了政治態度上的冷靜、清醒和一點都不浪漫的現實主義態度。

在他任內成功地應對了第一次石油危機，卻也因其凱因斯主義的立場而深受抨擊。加上福利政策在長年擴充後開始減縮所造成的社會氛圍，讓遊走於左右兩大政黨間的聯合政府夥伴自民黨（ＦＤＰ），萌生了背叛一九八○年大選前繼續聯合執政的承諾。一九八二年，在（原則上）四年的任期未滿之際，他成為德國基本法（為防止威瑪共和國因政黨下台頻繁）所特別設計的「建設性的不信任投票」制度建立以來，第一位因國會選出了新總理（科爾），而被倒閣趕下台的現任總理。這大概也是他的政治人生最大的諷刺和無奈了：一輩子盡力展現自己的可信賴特質，到頭來被自己所信賴的結盟政黨所背叛！

施密特在政治理念上的低調自制，除了個人風格之外，當然有其特殊的德國後納粹政治文化背景。台灣有位政治人物有些特質跟他很像？一路堅守核能政策；始終是以美國馬首是瞻，更積極想加入所有美國主導的貿易和關稅同盟；卻又同時不忘追求西進和解，時時標榜促進互信的九二共識；當然也同時遇上國際金融危機，相信屬下基本上凱因斯主義式的政策判斷，緊抑薪資水準同樣導致灰頭土臉的政策後果…，但他至少沒落得任期未滿，即被罷免的悽慘下場，這一點，也許是他比起施密特還差堪告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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