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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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慧心/帶衛浴的房間(我還是很認真工作的)

2019/04/28 22:15

photo:michun。www.facebook.com/michun2010?fref=ts

〔盧慧心/自由副刊〕去年三月,我們都很想出國玩,理由無他,為了三月底到四月初難得的連假,趁孩子還能買嬰兒票的時候(僅含一點手續費與機場稅),不把握這時出門,來年的負擔就更重了,於是在網路上查看機票。雖然這麼急就章,我們還是買到了去日本的機票、租了民宿,也有好心的朋友能幫忙來家裡看貓,啊,光是這樣就已經滿懷僥倖。

別人都怎麼辦到的呢?我覺得每一天,不,幾乎是每小時,我都在各種混亂中勉力平衡,讓雙腳站在地面上。我們行事草率,顧此失彼,每天都在為生性魯莽付出代價,明明不是匆促成家的少年人,卻都缺乏讓生活更為便利美好的技巧,也沒有幡然改悟的決心,現在生活擴大了,漏洞也擴大了。

接小孩時保育員又叮嚀要盡量準時到校,提早三十分鐘也好。

我露出認罪的微笑。絕對做不到,所以開不了口。小小孩呢,還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我們就像一對親子無尾熊,磁鐵相吸,磕答一聲,才見面就黏在一塊。抱著孩子回家後,我又雄心萬丈起來,似乎一切都會成功,只要在行前把行李整理好、萬勿遺漏。家中不斷增生的灰塵雜物算什麼呢?

只要我搭上飛機,去那個單憑雙腳到不了的地方,去喝沒喝過的水、吃異地生長的蔬菜,在世界另一個角落安睡幾夜,我就甘心了。這樣做對我會有什麼好處我說不上來,但反正每天都是姑且將就的連續,我要付出另外一些代價來打斷它。

因此我很想趕緊數過這些日子,天天都在勸服自己,只要我繼續接送孩子,趁空把工作趕出來就好,為了幾天的小旅行,我所有要求都自動降低、降到這麼低這麼低。然而愈忙愈覺得不對勁,身體有種說不出來的鈍重感,我寧可自己是麻木的,我不願跟身體的警訊面對面,某天晚上起來小解,突然感到下腹痠痛,開始低燒。隔天就是連假前的最後一天,我匆忙送小孩去公托,然後回我的工作室工作,這個帶衛浴的房間,已經沒有狗了,我永遠都會在開門時再一次在咯噔聲中聽見那個事實,因為我永遠預期門後有狗來迎接我。

我忘了自己到底在趕什麼工作,這一天又倏忽消失,總是很快地,要去接小孩了,在接小孩的路上、我迷路似地從騎樓踏上某個樓梯,那是車站旁一個小型的婦科診所,我幾乎每天都要經過的地方。

「急性尿道炎。」醫生光是聽我敘述,還沒做內診就很有把握地說。後來她在診療台上稍一檢查,就點點頭讓我下來。「難道你之前沒有過嗎?」原來我已經算是很好運氣,到現在才親炙尿道感染之威。

「我開三天的藥,妳三天後回診吧。」聽說我剛好要出國玩。醫生跟護士商量了一陣,開了七天的藥,可是後四天的藥必須自費。「而且妳一定要按時把藥吃完,這是抗生素。妳知道抗生素是什麼吧?」我慎重點頭,我知道抗生素是什麼。

我沒進食,仍當場就吃了退燒藥跟抗生素,我的工作做完了,隔天就要上飛機。吃過藥以後嘴裡微苦,我循原路下樓,又回到接孩子的路線,我看是發燒助長了我的某些幻覺,削去了我一些智商吧?我想起自己出門前猶豫再三要不要帶嬰兒背巾,來回在我工作室的走廊走了三兩次,甚至有兩次都開了門,卻又沒拿嬰兒背巾就出來。可是退燒後,一切都澄清起來,回想起來真是莫名其妙,要不要拿嬰兒背巾需要來來回回想那麼久嗎?我冒了一陣汗,在初春的天氣裡,涼風像冷水一樣浸著我,我醒了,也順利接了孩子(最後我畢竟拿了背巾),現在只要讓抗生素快點行動,殺掉尿道裡的細菌就好。

那天晚上我們都睡得很好,隔天起來替貓多設了兩個砂盆,我向牠們道歉,等機場接送一來,就非常狠心地推著行李鎖好門離開。如果這是場卡通,後腦勺射來的眼光會戳出這樣一行字:露出你的真面目吧人類。

然後我們就搭飛機。我沒申報的行李就是我的感染,幸好我沒發燒,否則不知道會不會被隔離檢疫。小孩非常喜歡搭飛機、喜歡旅行,帶著孩子我們都很快樂,雖然也不間斷地吵嘴,鬥氣,冷戰,但一切都是愈來愈健康的,櫻花漸次盛開,民宿外疏冷的枝條逐日逐夜點上花瓣,我是第一次聞到櫻花的花香,或許與品種有關,原來櫻花有花香的,我在那陣香裡把孩子摟緊,孩子的爸爸不耐煩地在遠處給我們拍照,這一瞬間後來非常奇異地留在雲端硬碟裡,我不管哪天回去總能去認回那株香櫻。

搭飛機返家時,我們已經冒過了各種險,吵過幾次架,責罵過頑皮的孩子,吃喝過異地的飲食,在草地上曬了太陽喝了啤酒,已經沒有什麼好抱怨了,藥也吃到最後一天,朋友傳來照片,貓看起來很依戀朋友的探訪(貓恨著擅離職守的我,不會恨別人)。

回到日常生活中,還有兩天假,我把孩子留在爸爸身邊,自己去工作室取我的筆電,我明明在公寓大樓外就見到擔架,卻沒上心,當電梯一到我工作室那層樓,電梯門分開便撲來一陣惡臭,走廊上擠著一堆警察,有扇房門大開,有個戴口罩的警察一見到我就直奔過來。

「我們在相驗。你要過去嗎?你住哪?」

我支支吾吾,嫌疑深重。

「你住這邊都沒發現?都有一個禮拜了!」

一個禮拜?我頭暈起來。

我退回電梯折返下樓,大樓警衛訓練有素地跟我說了一整套話,大意是:人生無常啊。有個住戶病死了,大家都有生老病死,這是一個自然的循環。我心想,啊你就知道是病死?都還在相驗不是嗎。我就走了,連門口都沒看到,筆電還在房裡啊。

我上捷運就去了行天宮,讓拿香的婆婆給我收驚,回到家後毫無懸念暈眩症發作在家躺了三天。躺著什麼都不能做的時候,只想到,一個禮拜前,就是我因為尿道感染發著低燒在走廊上徘徊不知道要不要拿嬰兒背巾的時候。那個房客可能正在生死邊緣。

我後來去請各家「看得到的」老師幫忙,還自己做了一些淨化。所有的「高人」都說沒有什麼關係,大家無冤無仇,我家走廊的汙濁空氣也隨時間過去而散淨了,那是一具身體與世界化合的氣味,聞者終生難忘。

後來這一年奔忙下來,我逐漸明白,在我最累、最不明智的時候,只為了不斷弭平生活問題的時候,我把自己放在所有人、所有事的最後面,因此我就跟死亡非常接近。在相驗現場差點與這個不曾謀面的住客碰面,更像是一個善意的提醒,身體的終結僅是如此,一陣風就會把它抹消了,這陣風來襲之前,傾聽你身體的聲音吧、跟身體維持友好的關係吧。

至於現在,現在,我還是常常覺得很累,睡不夠,逃避問題,不想面對麻煩。但也會有一種幽默感油然而生:「好吧,看看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在我帶衛浴的小房間裡,我還是很認真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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