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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董柏廷／睡沙發（母親每夜好眠）
圖：shutterstock。〔董柏廷／自由副刊〕
我以為，母親是愛睡沙發的。
每個晚上，母親攲躺沙發，按開電視任其兀自播放，並不特別要求什麼頻道，但通常鎖定新聞台，據她所言，主播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放送連珠砲的說話影像，頻率持平的聲線最是助眠，讓她再不會被更年期的燥熱或鬱悶綁走眠夢。沙發配電視確實如神助，曾經一次，我深夜工作後返家，見她熟睡得不驚不動，悄然將電視機切掉，不出一秒，她馬上醒覺，輕怨我切掉她的美夢，央我再把電視打開後，便一覺睡到天亮。
也難怪如此，母親白天南北跑業務，下班後得照料一家子生活，同時煩惱資金來源與生活瑣務，焦慮是背上火焰，燃盡精力，徒留疲累殘末，僅靠一肩撐持，負荷程度自然不是一般。每天辛勤奔波，累到極致，半夜想睡，腦子不從心願，依然持續運轉，她也知道自己需要一方舒服的休眠空間，然而，彼時的我們買不起軟墊床舖，床也僅有基本骨架，人只能睡在木頭床板上，身體無法貼合，骨頭經常與木板相觸，遂用便宜的巧拼地墊疊兩層，勉強鋪一層舒軟的床墊，但她仍然睡得腰疼，便改換地點至客廳沙發上，將床套與棉被挪移鋪墊，最後擺上一顆枕頭，睡眠的新基地於焉而生。
也受失眠困擾的我，偶爾效仿母親手法，臥入那張沙發，但仿皮革材質，冬天時候寒涼，夏天又容易燠熱，沙發椅面不透氣，淤積在背部的熱，無處散去，即便是冬天，睡久也同樣渾身出汗，且沙發不及我的身長，一躺上去不是頭超出界限，就是腳懸在半空中，實非我所能受，因此對母親每夜好眠感到不可思議。
然而，母親的堅持並未持續久久，在我出社會後，分掉家中經濟的擔子，多出揀買舒軟床墊的餘裕，才打破她夜睡沙發的習慣。置床當日，母親在床上側臥、下趴、呈大字形仰躺，像獲得新玩具的孩子那般充滿新鮮感，眉頭開展，眼角笑出深深喜紋。老沙發不再是她的眠床，它終能回歸到供人休閒安坐的本色功用。
隔了約莫一、兩個禮拜，臨睡時分，卻又看見母親再將枕頭與棉布被子挪到沙發上，布置成熟悉模樣，重回她「溫床」的懷抱裡，「彈簧床是很好啦，但不太習慣，一直睏不落，還是回到這裡舒服點。」她邊說邊和衣躺下，沙發受她身體的重量擠壓，窸窸窣窣發出私語般的呼應。我銜著她的語尾隨口問道，需要幫忙打開電視嗎？卻沒等到她回應，逕自將電視按開到固定的新聞頻道。母親躺臥，左右翻覆，想重新尋得安穩的入睡姿勢，身體摩挲沙發時產生細碎雜音，摻著新聞主播的播報聲，一遍遍在我耳朵裡乾乾地搔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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