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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念萱/恆河邊的天堂與地獄(住在哲學家旅館)

2019/01/31 22:00

photo:王孟婷。www.instagram.com/w2meng2/〔陳念萱/自由副刊〕你明明知道那裡處處是屍體,彷若地獄的入口,卻仍趨之若鶩,因為,印度人認為這裡可以拿到進入天堂的鑰匙。而認證天堂的,是眾神慈悲的化身,亦出於一場地獄般的災難。

只要看過佛陀的本生故事,就知道悉達多太子出生前,恆河邊曾有過無數金碧輝煌的國度,他們都去了哪兒?那代代相傳口若懸河的修士們,如今又在何方?

長達二千五百餘公里由無數知名或不知名溪河匯流而成,源於喜瑪拉亞南麓的恆河(Ganga),早已成印度旅遊標記,有五處重要匯流點亦成聖地。恆河流域約占印度領土三分之一,居住人口密度驚人,是印度宗教文明史的源頭,更是發展幾千年的哲學聖地,無數大小國度在此建立又消失,如長期綿延不絕的生死辯論,又如真空狀態下的量子態,虛粒子在生滅間產生的動能,孕育了這片無中生有又因此幻滅而再生的芸芸眾生。

朝聖前,我帶著母親的彩色骨灰先抵達新德里,老友即刻帶我去恆河最大的支流雅木納河(Yamuna)為母親祈福,撒入一小片骨灰,河水泥沙聚下,很難有清淨感,朋友一片好意,只能調整自己的心境。據說,這裡曾經是非常重要的祭祀聖河,雖已遭受嚴重人為排泄物或工業汙染,對有信仰的人而言,差別不大。在唯識宗的概念裡,萬法唯心造,若以中觀視之,更不落言詮,遑論眼前隨時幻化的景象。

印度人相信恆河有淨化罪孽的作用,將屍體遺物拋入恆河任其漂流,能讓逝者獲得解脫或轉世升級。朝聖恆河,在河岸沐浴並冥想,是人人畢生的願望,如藏傳佛教徒朝聖拉薩,或穆斯林朝聖麥加。這算是一種懶惰又渴望救贖的替代品,門檻低,容易達成目標,因此也沒有人深究是否有效,畢竟,有夢最美。

恆河邊亦是佛陀弘法的重要基地,佛教徒朝聖恆河流域城鎮,已成近年來的旅遊盛況。至於佛陀生前在此說了些什麼,朝聖者恐怕亦了了。我自己,為了母親,願意先迷信再慢慢探究,是否能深究,就賴給福報。

恆河邊有死亡旅館(限期十五日行將就木前的等候),也有涅槃旅館,而我住的是哲學家旅館。所謂哲學家旅館,並非空穴來風,每年十月前後,來自全印各地的學者藝術家齊聚一堂,日夜侃大山無休止地辯論,天南地北,從政治到生死哲學,什麼都可以拿來吵架。還可以順便收藏幾幅來湊熱鬧的藝術家作品,也許能挖到寶等待暴利,或欣賞即興演奏與表演。總之,知識分子的生活不僅僅是閱讀與辯論,還要有包羅萬象的生活享受,因為古時候知識屬於少數貴族,至今,閱讀文字仍然是上流社會圈的特權,在種姓制度尚未完全消失前,賤民只能等待慈善救援或福報奇蹟,無論是哪一種,若無自覺,即便在家門口放置黃金,你也不會去撿起來,一律視若糞土,是慣性。

慣性思維,在佛教徒眼中,便是生生世世的業。業報,指的是自我捆綁,而非哪個閻羅設置的審判煉獄。佛陀入滅後千年,龍樹菩薩在雞足山寫就的中觀,是層次分明地,深淺自如地,打爛你的慣性思維,包括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唯識宗殿堂。

這便是哲學家旅館歷經千秋萬代仍興盛不衰的原因,起起落落之間,隨著時代變遷,思維的慣性,有堆積有突破有幻滅,如虛粒子的瞬間生滅,虛幻不具象,卻有無法忽視的動能。

旅館的人告訴我,每年秋末冬初,總是客滿為患,有短期出入也有長期駐紮的,有名人也有來蹭熱鬧的,更有人,來此尋求出頭的機會。各大山頭的資深知識分子,如星探般,在此尋找未來的希望。希望,在聰慧者的腦袋裡,識別獨特的腦海,必須具備「星探」的嗅覺,且隱匿自己的有價身分,以免招來甩脫不掉的騙子。眾所周知,思慮辯論縝密的印度人,真假難辨,連自己人也能騙過,遑論外地人。騙你幾文賞錢,是小事;若拿下你的頭銜,那可是丟臉丟到外婆橋,瞬間傳遍全國,你就是當季八卦的娛樂籌碼了。

我被安排在三樓,每天要攀爬繞走狹窄的樓梯,入口小得進門便渾身不自在,直走到房門口,才柳暗花明地發現一大片瞭望恆河的陽台,景觀豁然開朗,立時明白旅館費不算貴了。

旺季前,房客不多,公共空間不少。有餐廳有會客室有展覽廳,從狹小的前台,實在看不出這葫蘆般裝著宴會大堂的小客棧,竟藏著歷史悠久的文化饗宴,牆上掛著許多名人照片,我不識其廬山真面目,但以懸掛方式猜測,創始人家族,必然有長長的故事,足夠百集連續劇。

早餐必須前晚預定,時間、選項與分量,翌日會準時放在門前或指定的小廳或陽台上。在小廳沙發上看著圓圓的太陽在恆河上升起,紅潤、粉紅而泛白,瞇眼耽溺在大自然的水彩畫裡,忘記戴上太陽眼鏡,或者轉移座位。吃完荷包蛋與饢,慢慢啜飲香料奶茶時,遇到兩名結伴旅行的洋妞,無目的地漫遊印度,連時間也在無限延長中,她們說:「到印度幾天後,就自動調整步驟,以印度人的時間為準。」我這進出印度三十多年的老遊客,當場沉默自省起來。

想起先師說的,時間是場騙局,唯有看清時間這個騙子,徹底遺忘,才能解脫。當下被聲色俱厲的先師嚇到,但路人甲乙會告訴你,證明了,先師說的是肺腑之言。

忍不住問洋妞:「去看過火葬場了嗎?」她們滿臉無奈地表示:「遠遠地看了,當地人不讓靠近,沒看清。」原本百無禁忌的火葬儀式,觀光客愈來愈多後,便成禁地,只可遠觀。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一點,我沒告訴洋妞,以免褻瀆了她們想像中的信仰尊嚴。

獨自一人旅行,不必告訴任何人,我心中的天堂與地獄長什麼樣,只要站在哲學家旅館的陽台上,一整天不走動,俯視恆河的日出與日落,看白衣人靜坐,彩繪人緩緩漫遊,日本遊客在火化台清潔後跳水嬉遊,完全解放在自己國度裡的拘謹度日。然後,反覆自我詰問,天堂與地獄的界限在哪裡?印度教的神話裡,災難與救贖都來自眾神,眾神又來自何處?

辯論可以讓真理愈辯愈明,然而,沉默,有時是更徹底的辯論。

數日後,客棧掌櫃,表情愈來愈溫暖,未若抵達第一天時的冷峻,異常嚇人。尤其是擁擠窄小的過道裡,置放著大大小小的各路神明,給我三樓房間鑰匙時,天色已暗,也不敢抗議這沒有電梯的小客棧,不是難為我老人家嘛!幸好忍住沒打電話指責幫我訂旅館的朋友,他的熱情推薦,直到幾天後,才找到認同。沒在第一時間更換旅館,實在是瞬間即逝的幸運。

雖進出恆河數次,這卻是首度獨遊,沒有觀光行程,沒有宗教信仰活動,亦沒有明確的目標,唯獨有偶的,是不確定的夢境,我想知道二千五百年前,兩位大雄如何彼此錯過,耆那教與佛教的差異在哪裡?我執的定義,分野在名詞還是實修?躺在老舊的床板上,也許入夢,借此體會如夢非夢的門扉,看清天堂與地獄的鏡像?

你也許看見了我的荒謬,而我,看見了自己的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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