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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克全/另一種抒情文學史

2019/01/09 07:08

photo:阿力金吉兒。www.facebook.com/ali.ginger.tw?fref=ts〔黃克全/自由副刊〕

★余光中追思好友羅門

羅門告別追思禮拜當天,余光中到場,出乎我意料之外,除了他遠從高雄而來,主要是他稍早還跌了一跤,傷及腦部,他是抱病來送老友最後一程的。當天出席者都收到一本文史哲出版社版本的《麥堅利堡》特輯。詩人牧也(顏肇基)還朗誦了這首堪稱羅門代表作之一的詩。整個告別式的主軸,不妨說就是《麥堅利堡》這首詩。

播放羅門生平事蹟,多張投影照片有羅門與余光中聚晤身影,可見兩人相從甚密。接著由靈友堂的牧師證道,牧師口若懸河,辯才無礙,當他述及文學家亦可為主所用約莫這樣的話題,坐在前排原本低頭默然不語的余光中,驀地舉起手中拐杖,重重敲擊著地板……

當時,追思典禮正在進行,余光中此舉雖引起眾人側目,但莫名其所以然,大家都裝做若無其事。只是,他為什麼這樣做?是不滿牧師證道致詞時間冗長?講的內容不得體?或者是對老友逝去表達哀慟之意?當時我不遑多想,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

余光中旅居香江時曾經和一首同名的〈麥堅利堡〉,是否有跟羅門別苗頭的意味?或竟是向其致敬?一般說來,此同題二詩,仍以羅門競足在先,想余光中或有當年李白遊黃鶴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的慨歎吧?唯他和與自己同庚的羅門,兩人毋寧是惺惺相惜的。杜甫有一首〈贈李白〉,詩中說李白是:「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我回想著余光中凝重而悲戚的臉容,當時他必也是懷著這樣的心境追思著遠去好友的吧?牧師說的是文學以外的東西,這使他感到不耐?詩本身自有其價值,「超過偉大的/是人類對偉大已感到茫然。」這是羅門《麥堅利堡》詩的前言,是比宗教更超越,更肅穆的境界。這點羅門懂得,余光中懂得。他以手杖重擊地上是向詩、也向詩人致敬。

★誰是詩中疏鑿手

2005年台灣詩壇某刊物做了一項詩人排名的調查活動,羅門居然名落十大詩家之外。曾經聽余光中說過,羅門對於這次被摒在十大之外,受很大打擊而心生不滿,性情也更為激憤。有一天,我不知為什麼事又來到羅門家詩屋。自己並沒什麼特別用意,探頭看著排列在牆邊的獎座,特別是那座菲律賓總統「馬可仕金牌獎」,還有國際桂冠詩人協會頒授的「中國傑出文學伉儷獎」。燈屋的燈光昏暗,我看仔細了些,羅門在旁邊喝斥:「別管那些,那是過去的東西。」

羅門一生創作的母題或是「人對時空的抗衡及超越」,不論他寫自然、都市、戰爭、死亡,或自我,無一不是在辯證並實踐其「第一自然」的生存,繼之於「第二自然」的生活,以至於「第三自然」的創造性的生命。他以「愛欲」、「純我」、「戰爭」及「死亡」引致人類陷入四大困境,究其實,亦可歸約於「時空」這個大範疇裡,因為這四種困境都是在「時空」這個因素下鼓盪傾軋而生的。而愛欲、純我、戰爭、死亡,不就是佛教所謂的貪、嗔、痴嗎?其導致的束縛,不就是所得障與煩惱障嗎?那麼,可否用佛教的唯識學觀來檢視羅門的文學理論呢?因羅門「第三自然螺旋架構」中據以對抗時空諸多困境的是「精神」,或說「心靈」,羅門以其內在精神對抗外在世界的這一種關係,看來倒是頗有西方柏克萊唯心論(或稱觀念論)的意味,但柏克萊唯心論以上帝為世界的最初根源及最終目的,而羅門並無此意念。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子說呢?羅門詩論隱藏著一個追求人類存在困境之超越的企圖,這與佛教的解脫論不謀而合――唯識學這一法門終究也是一解脫論。

羅門詩本身屬現代主義,不知是否娶了個靠近藍星詩派,古典、抒情的蓉子,其詩風因此兼具了上二者之優點。羅門詩對意象的塑造或說雕琢,在其中早期就臻於化境。「臉與峭壁相望 一把彎回來的劍」、「一隻裸獸 在最空無的原始/一扇屏風 遮住墳的陰影/一具彫花的棺 裝滿了走動的死亡」、「使鏡旁成為光的墳地 色的死牢」等等諸如此類的句子,個人認為超越了唐詩絕句。

★潛龍阮曩

同樣生肖屬龍的前輩詩人羅門、余光中、洛夫過世時,都在台灣文壇引起某種程度的騷動,唯獨另一條龍阮曩(阮慶濂)於今年(2018)去世,卻波瀾不興,儘管這符合其一貫的沉鬱、孤獨的性格,但仍然不能不令人感慨。因為他雖無詩集問世,但其詩質地精淬,沉衷、寓喻二者兼具,卻一生不求聞達,如今離世,格外令人痛惜。

我其生也晚,無緣親炙其人,只從兩位前輩:菩提和管管口中聽到阮曩一些片段訊息。譬如阮曩於民國50年代初期,在金門服役,專長電子通訊,菩提和管管都師承於他寫詩。菩提身子骨還利索時,曾經跟我提議到台東去找阮曩,後來聽說他搬到台中依親(從事律師事務所的女兒)。他拒領月退俸此事,很多人無法理解,我卻可以理解,我在寫《兩百個玩笑――給那些遭時代及命運嘲弄的老兵》一書,拜訪過中壢龍岡一位住在樹上的老兵,他也拒領月退俸。他不想跟這個政權有所牽連呀,他一刀兩斷、斬斷所有關係,藉此保有一分自我的尊嚴,這算是精神的阿Q也罷,誰能體會他內心的悲痛呢?唯有這樣,他才能站在一種精神的高度,睥睨之前欺凌或嘲弄自己的時代、政權,或誰。

我因準備寫《金門現代文學史論》一書,檢視50年代前後的金門軍旅作家群,留意到了阮曩。我認為「反共懷鄉文學」和「現代主義文學」二者是具彼此激盪關係的。一般說來,阮曩雖常被畫歸藍星詩人,但究其實,文本毋寧是更具現代派風格及精神的,譬如其〈血閘〉、〈血芒札記〉、〈第六面〉、〈半流質的太陽〉等等詩作,無一不是。所以我準備在「現代主義文學」這議題下討論他。試舉這首〈血芒札記〉為例:

反磁場運動方向

虛無之羽,無所不在

血芒札記,無所不容。

游移的,不成對比的染色體

在高港下發酵,在絕對是零的光域盲目循環

生命之蠱,無所不在

血芒札記,無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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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衝不出這四條黑線

鹽或靈魂,無可選擇

這樣的淬煉存在主義、超現實主義於一爐的現代派風格,或足可與洛夫並駕齊驅。阮曩一生堅持不出版其個人詩集,亦是一奇。蘇洵、蘇軾、蘇轍父子三人合著的《東坡易傳》(一題《毗陵易傳》)解釋易經乾卦的「潛龍勿用」:「『乾』之所以取『龍』者,以其能飛能潛也。飛者其正也,不能其正而能潛,非天下之至健,其孰能之?」要是用這段話來讚歎阮曩,不知他會給我白眼或青眼?

★歎息方莘

方莘如許多早期台灣現代詩界詩人(阮曩、黃荷生、方旗、黃用、林冷、商略、周鼎、羅英……)屬於失落的詩人群裡的一名,方莘其「失落」包括他在台灣詩壇彗星般遽然隕落,現實界是有子不幸早夭,悲痛下離鄉辭土,據說目前在美國從事翻譯工作,遂斷了詩的創作一途。

1974年他在輔仁大學任教。是當年學校三位名詩人之一,另兩位是林綠和羅青。三人詩風不同,林綠浪漫不拘,羅青疏狂高蹈,方莘則文如其人,略顯拘謹,如〈無言歌:水仙〉、〈開著門的電話亭〉……但竟也有多首詩展現出強烈的實驗、前衛風格,如〈夜的變奏〉、〈咆哮的輓歌〉:

「呵,夜/夜性急的落下來了/你不要唱哀悼的歌/你不要用憂鬱捕捉我/不要以懷疑的目光審訊我/我只不過是歎息/我只不過是歎息 只不過歎息於這小小的貧窮。/只不過歎息於這小小的貧窮」

全首長達七十七行,以上面這一段做主旋律,再分上下主從二部,模擬協奏曲形式,營造縱錯、繁複而龐大的氣勢。真是難得的佳構。

方莘在輔大任教期間,我短暫擔任《輔苑》校刊的總編輯,曾邀請他做了一次公開演講,宣傳不周,聽眾寥寥可數,但當天來了一個當紅的詩人:羅青。他且提問了一個問題,大概是請方莘談談自己怎麼看待一首詩的生成的?羅青未必是想問方莘一己的經驗,也許他想知道的是一首詩形成的美學或敘事邏輯結構、通相這方面的,但方莘把它導引成自己具體、殊相的經驗,大抵上,他認為詩是千人千面,他且說:「有人寫詩用生產線的方式,我沒有辦法,我寫詩像懷孕,要給時間,骨肉成熟才能把孩子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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