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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維民/精神科醫師之抒情(專業的文字焊接工人)

2018/11/24 09:30

photo:阿尼默。www.facebook.com/animo.chen

〔孫維民/自由副刊〕想必不少人好奇,醫生──而且是精神科醫生──寫出的詩,究竟會是如何。初讀鯨向海的詩,似乎難以認定他是一位精神科醫師。他詩裡很少使用醫學專有名詞,也幾乎從未以醫師的姿態發言。只有在序文或後記中,他才會暴露自己的職業。他的詩作題材通常簡單且傳統,是阿諾得(Matthew Arnold)所謂的「基本情感」,它們永存於人類之中,不因時間而改變。透過鯨向海的抒寫,這些共通的人類情感卻不時可以推陳出新,充滿驚異。在《通緝犯》的後記中,鯨向海已經表明他是想像力和陌生化的信徒,反對「頑固衰朽」。楊佳嫻也精準地指出:「鯨向海的超越,體現在他對存在之孤獨的喻寫、對青春場景的回溯、對愛情流轉持一的想像……等等已被處理過千萬次的題材的嶄新處理。」

如果多讀幾遍鯨向海的詩,則會發現他的確可能是醫生,而且是精神科醫生。他了解人類精神領域的廣袤及複雜,因此,在書寫人類的情感時,他總是謹慎、敏銳、深刻,甚至謙虛,不輕易墮入現成理論,卻總能夠掀開一角,讓人看到心靈世界的遼闊繽紛。從他的詩推斷,在診間裡,他應該也是一位和善專業的精神科醫師:具同理心,願意傾聽,也願意說,三不五時還可以自嘲一番,以便病人放鬆心情──畢竟,台灣有幾位醫生願意成為「無頭騎士」,承認別人是「比較強的風」,自己是「在你射程之內的人」,可以寫出〈腐爛的橘子〉、〈我們就去莫斯科〉及〈永無止盡的秋葵〉那種詩,又可以大方公開被酸的窘樣及傷心?

藍天白雲與藍白拖/靜靜對峙/灑水器一般對望/人生海海/被噴到以後/掩面說走開啦的感覺

──〈互酸的時刻〉

即使穿著白袍,鯨向海大概也寧可採取病人的身分,如同他寫詩時一樣。對他來說,詩就像精神病院,是「放任想像力與創造力之所在」,他跟病人其實是同行。醫生重視實證和統計,若涉及詩,鯨向海卻願意相信直覺及靈感,也信賴詩的療癒能力。他不是文學院出身,但對於詩的理解與同情,顯然不遜於許多文學院的人。醫學沒有成為阻力,反而提供不同的角度、更寬廣的視野、更嚴謹甚或嚴肅的態度。這也是我一直相信的:文學創作者不能只在藝術的領域遊走,有時必須逛遠一些,鑽研其他的學問。所以如此,並非要在文學文本中穿插異質的理論或術語,而是藉由其他領域的知識,拓展提升文學的境界。

對於感官所及的外在現象,鯨向海的興趣不大,似幻如真的外界經常只是內心的投射,所謂的風景(landscape)其實是心景(mindscape)。〈大水〉中的潮濕淼茫,多半是內在的颱風引發;〈起床之後冰冷的世界〉裡,畫面高低虛實、快速變換,如同心念;〈靜物〉一詩中,意象出入古今,歷經山水雨雪(現代版的〈上邪〉?),也是內心時空的景色。如此看來,鯨向海其實是很屬靈的,雖然他真的寫過那麼多馬桶、溫泉、游泳池和健身房。

鯨向海擅用比喻,平凡無聊的事物,經他巧喻,往往都能另創天地,刷新讀者的感官經驗。〈愛斯基摩人〉孤獨又自足,彷彿詩人自況;〈末日之戀〉像當代的伊甸園;〈未成年的〉純純的愛與信念,像電池點亮的微弱燈光;裸體如一顆方糖,沉浸過往,並未被飲料溶解,反而「怦然心動/浮出大海」(〈近日無詩〉);〈日久變形之夏〉中,青春如被剪下的截角,可以兌換詩;〈按摩者〉和被按摩者的關係,像「新視野號探測器/蒼茫地/飛掠冥王星」;寫詩是玩〈夾娃娃機〉,受到神祕的手操控,此一觀點可以遠溯至柏拉圖的《意恩》(Ion),另外,鯨向海似乎同時暗示:沒有夾成,繼續寫詩;如果成功,娃娃/詩人順利取出/重生,屆時就能夠離開透明箱子,進入或許更美麗的新世界──這種暗示也可以是柏拉圖的。當然,它也可以牽涉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或者其他的宗教。

有時,鯨向海也會減少使用比喻,以更接近日常的話語陳述,化濃為淡,依然詩意飽滿。這是一種「說」的技藝,不特別倚賴比喻或意象,不刻意裝飾或扭曲語言,詩句就像平常說話,卻是只有詩人才能說出的話,例如:「城市的能見度那麼低/我討厭有人還是可以/憑著寂寞/把我認出來」(〈這天海浪〉),「漸漸明白了/誰是更強大的震央/誰只是比較會晃」(〈某些情感〉),「為了節省地球資源/我們珍惜當下的方式/就是徹底/放棄了彼此」(〈約會〉),「某個巨大/哀傷的馬桶/一不小心/按到/失手/把我們永遠/淘汰了」(〈寂寞的初秋大滿罐〉),「這不是夢中/不是怎樣都可以的時刻/我也不是一定要他怎樣/我真的很弱」(〈很弱〉),「有什麼/置身在更大的不幸中/極弱音下/求您/聽到」(〈清明〉),「都是因為有人/曾讓你誤以為愛/沒有極限(〈老狗〉)。在〈晚風〉裡,鯨向海述說父親於黃昏時抽菸獨語,簡潔自然的聲調,似乎輕易可得,但必然是他多年追求詩藝的結果:

一個逐漸消失於黃昏的下午/我目睹父親在牆角喃喃自語:/「這美妙善良的晚風/是世界唯一願意/親近我/且毫不介意我的抽菸……」

那些彷彿相對的事物──卑微和高貴,流行跟正典,遊戲與嚴肅,狎邪及聖潔──可以攜手出現在鯨向海的詩中,其結果常是驚奇與幽默。讀鯨向海的詩,有時像跟小孩玩耍,有時又像在走鋼索,不清楚下一步會怎樣。他是專業的文字焊接工人,許多作品的層次及精細無法一眼看盡。然而,他也可以營造壯麗的風景,尤其在短詩裡,寥寥數行便能令人心蕩神馳。〈懷人〉、〈一星期沒換水的夢境〉、〈衛浴地帶〉與〈日常幻術〉中的各節等,都是這樣的詩。以下這首〈煙火騰空。噴泉交叉〉只有三行,但也氣勢恢宏:

啊,忍了那麼久/撐住整座大海的美景/你也是小螺絲鯨

鯨向海的詩文總是帶著暖意。想必他見過很多怪誕的病患,也極可能比多數人都更理解人性的黑暗面;然而,無論散文或詩,他筆下絕少出現刻薄瞋恨的字句。《每天都在膨脹》的序文裡,他讚美那些甘於平凡卻有原則、能夠強悍面對現實苦難的人。他說,他們「不乏堅強顯赫的靈魂」。我讀鯨向海的詩時,也經常想到一些無聲來去的平常人。他們值得至少一次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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