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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獎》散文獎決審會議紀錄:在亮眼與澀味之間

2018/11/21 23:30

時間:2018年10月5日下午2時 地點:《自由時報》一樓會議室

決審:阿盛、封德屏、陳義芝、張瑞芬、鍾怡雯(依姓氏筆畫排列)

記錄◎謝麗笙 攝影◎潘少棠 圖◎顏寧儀

會議開始,先由林榮三文化公益基金會執行長蔡素芬報告收件情形,本屆共收到三百六十九件來稿,由吳鈞堯、李欣倫、房慧真、陳夏民、楊隸亞、鄭順聰等六位委員分三組進行初審,選出四十篇作品進入複審。初審委員得以不限篇數,推薦心中值得進入決審的篇目,於複審時參與計票。再由王盛弘、柯裕棻、蔡逸君等三位複審委員,選出十七篇作品進入決審。決審委員推舉陳義芝擔任會議主席,並針對本屆作品發表整體看法與評審重點。

阿盛:這次參賽作品水準整齊,要分別名次有些困難。我個人較傾向選擇疾病與親情書寫,因其他篇章反覆考量,還是覺得不夠好。我評審首先注重作品內涵,其次為文字技巧。有些篇章光有不錯的文字,但沒有較深入的內涵。

張瑞芬:讀作品,第一次讀想知道整體水準,第二次讀就是品味了。文學無非「寫什麼」跟「怎麼寫」,「寫什麼」是主題,「怎麼寫」是技巧。我稍年輕時認為,技巧是掩不住的天分,很亮眼,容易辨識,不可多得;年歲漸長後慢慢體悟另一種「澀味」,初讀時詰屈聱牙,似乎讀不快,但慢慢品味後,發現技巧跟主題契合無間。如果有篇文章技巧高超,另一篇較淡遠、有澀味,內在情境更為深沉、能回味,我會比較肯定後者。這次主題以親情和疾病為重,親情是歷年來著重的主題,今年有幾篇值得推薦。先前曾聽過:美女有兩種,一種別人看她很美,她也自覺其美;另一種美,是自己並不感覺,那才是真的美。文章也有一種是炫技的;另一種是淡淡說心裡話,卻能感受到其雋永內蘊,那需要一點歷練與生命基底。

鍾怡雯:確實這次家族、親情主題占了滿大比例,其他如飲食、身體書寫稍有點綴,使我好奇為什麼愛情題材式微了?寫友情也不多。因此我感到選擇的為難。我的評審標準:第一,希望是複雜的作品,即便文字看起來簡單,但底下應暗潮洶湧,有轉折,不是一調到底;第二,要多層次;第三,文字技巧和敘事要有能力扣合所選題材;再來,會考慮細部表現如文字準確度,也包括節奏感跟標點符號──這會影響一篇散文的氣韻。散文是從生活裡提煉的東西,提煉到多好、多細微,就是優劣關鍵。

封德屏:做為台灣最有影響力的文學獎,這幾年,林榮三文學獎得主年齡層非常年輕。做為較年長的評審,我會去請教年輕同事,使用搜尋工具,看看這些年輕的朋友為了參加比賽,如何消化現實世界,成為創作。現在的散文書寫,無論真實和虛構,僅能以文本觀之,作品的內涵、層次及文字運用的能力都很重要。寫作者在生活中擷取意象,呈現出意識流、鄉土魔幻寫實的風格,都是此獎在這幾年帶成的風氣,值得觀察。

陳義芝: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閱讀。我倒不為難,按照自己長年的認知,先選出八、九篇,最後挑出傑出的五篇。一年當中,假設能讀到這五篇散文,也覺得很有收穫了。這次主題包括文化民俗、身體感官、個人意識深層、新住民遭遇,也牽涉到上一代與下一代間細微的心理──在一個主軸裡涵容這麼多東西,可見散文的功效。我看散文注重「題材」,並非老題材不能寫,新題材能夠拓展視野,可能更具意義;還在乎情境,是不是能用很生動的情境吸引人,而不是雖有意涵但不吸引;也期望作品有深度,文筆不錯但最後沒有更深刻的啟示,那仍然有所欠缺。而這一切都繫於它的語言工具──如何表達、表達的準確度、詞語語意是否能產生多層意涵──所有我期望的,在這次閱讀裡都滿足了我。

photo:顏寧儀。https://www.facebook.com/nrebeccayen?fref=ts

經評審協商,決議首輪每人不分名次,圈選五篇,結果如下:

四票作品

〈鯨落〉(封德屏、陳義芝、張瑞芬、鍾怡雯)

三票作品

〈出張〉(阿盛、張瑞芬、鍾怡雯)

〈洗事〉(阿盛、封德屏、陳義芝)

二票作品

〈你妹妹是虎爺接走的〉(阿盛、陳義芝)

〈閻王低頭〉(阿盛、鍾怡雯)

〈天空〉(封德屏、張瑞芬)

〈在巴黎,我亞洲的身體〉(阿盛、封德屏)

一票作品

〈透南風〉(鍾怡雯)

〈屎〉(陳義芝)

〈港島茶記〉(鍾怡雯)

〈抓頭〉(封德屏)

〈謎語練習〉(張瑞芬)

〈拼圖〉(陳義芝)

〈短程旅行〉(張瑞芬)

零票作品

〈豆腐〉、〈玫瑰帶痛〉、〈名為虛妄之物〉

未獲票作品不列入討論,評審針對一票以上作品進行討論。

一票作品

〈透南風〉

鍾怡雯:此篇是放在一個空間裡面來寫的家族故事,反覆講那六層樓的房子「外頭氣派,內裡多麼陰冷」。閩南語跟國語的交錯用得非常好,文字帶著詩意,比如「天花板發炎」。且有轉折、多層次,以為要寫南風天,結果故事裡還有故事,跟傳統單線家族故事較不相同。

封德屏:若它的主要情節和意象載體能一直保持似遠還近的距離,敘事留白,文情相符,會比較好。反而,結局不能免俗地走向「阿嬤留給我的比想像更多」,原本家族冷清和房屋結構濕冷的指涉就分道揚鑣了。

陳義芝:如果多選一、兩篇,這篇我會考慮。細膩、淡筆寫情,包括對人情世故的體會,確實難得,閩南語讀起來也適度,「蕊蕊死」、「答喙鼓」等等。但開頭說「阿嬤言聽計從」,接到「內裡多麼陰冷」,得來快了一點。

〈屎〉

陳義芝:這篇是實習醫生寫父親排便困難,非常切身可感,有血氣有溫度。段落短但簡單好讀,語調控制不錯,對話生動,整體結構也有安排。整篇作品是一個人在痛苦中思索,從最卑微的情境中體察,當成醫療散文或人生哲學散文來讀都可以。不需講出什麼宏大的觀念,在猥瑣的事物中思索現象,如果擺在身體感官書寫的範疇,似乎也可以。

阿盛:我認為問題在於其哲理句子,可以描述,但不必特別點出──做為讀者,我們看了就知道,散文高一點的境界應是如此。

鍾怡雯:結尾有點太輕了。整篇的情節以對話推展,很多是單行,很細膩地書寫一個可能被覺得有點髒、沉重的題材,但似乎較多流過表面的情節,比較少細部、內在的處理。

張瑞芬:結尾太軟弱,無法盛接整篇文章的力道。

〈港島茶記〉

鍾怡雯:作者寫媽媽離世後,她到香港找家裡以前慣喝的茶,「找一點時間的遺跡」。讀了好多下手很重的文章,偶然一篇淡雅的作品,覺得滿好看的。很傳統,安安靜靜,老老實實,沒有高超技巧的煙火味,甚至連媽媽過世、內心很傷痛都隱而未寫。只是部分文字略有瑕疵,沒那麼精準,標點符號運用有待加強。

張瑞芬:這篇的瑕疵在於母親和香港之間似乎欠缺有力的連結,否則文字氣氛都很好。

封德屏:偶爾出現靈光,但文字太寡淡。

〈抓頭〉

封德屏:頭髮在現代散文裡是纏綿的情感意象。作者藉由自己的頭髮,把自己和母親的情感具象化,寫出拉扯、疼痛、控制與尋求自由,疼痛來自母親教養的過度用力,儘管出於疼愛,但緊束的髮型是對孩子的規範;作者長大後,換成母親不喜歡的髮型,可視為追尋自我和自立的過程。過分的力道和手上齒梳的狠勁,非常鮮明;還有媽媽為了維護孩子的整齊頭髮就剪短自己的頭髮,勾勒出奉獻退讓的母親形象,在手與頭皮的糾纏之間,在水的聲音和泡沫之間,互為表裡,寫得很不錯。

陳義芝:當然這篇是有創意的。但語言有些問題,「上沙龍給人抓是最好的」,雖說文章可以口語,但也要錘鍊,又如「生手把一顆渾球捧得不按情願」,什麼是「不按情願」?一些腔調有點作文,「我的既視感是母親拉拔我的疼,她的既視感是生活的窘迫」、「她憋屈以換取我正氣」,語詞用得稍嫌輕易了──如果詩強調意象,小說強調情節塑造,散文是不是應更要求基本功?特別是在這個時代,網路書寫快速,語法很多時候是鬆散扭曲的。

張瑞芬:我滿喜歡這篇的。這篇的文字就好像煮飯有些燒焦,有些沒煮熟,生熟不均勻,有討人喜歡也有坑坑巴巴讓人介意的地方。整體來說,有種活潑幽默、沒怎麼規範好的文字表達方法,活潑靈動;但也有稍稍出格的語法,比如「嬰兒生著泡泡,肉汁可口」。整體連結緊密,結構好,從頭到尾都在沙龍美髮店,以此推進文字,是有概念的,也有節奏感,若文字能再錘鍊會更好。

〈謎語練習〉

張瑞芬:這篇講父親的語言暴力和對兒子造成的心理傷痕。開頭與內容不俗,父子間很微妙的感情,像在猜謎,作者在這樣反覆的暴力間折騰長大。用冷暴力寫冷暴力,文字很冷靜,像拿手術刀割自己,情節推進的節奏感也很好,看完有戰慄感。

封德屏:我可以支持。《希臘神話》斯芬克斯的比喻是全篇最精采之處,作者不知道父親究竟要什麼,回答什麼都逃不過有力量的制裁。但在父親威權下失聲失語的母親,後來走上街頭拿起大聲公吶喊,有些突兀,或許是長期受壓抑後的反撲?作者沒有暗示前因後果。且後面白描多了,較無意象,指涉與安排沒有前面精采。

陳義芝:散文可以涵容很多不同的東西,但每一個情節敘述都要落實,或者有象徵關聯去扣住它要表達的意旨。若更嚴格地對比其他篇章,此篇有一部分是比較瑣碎的記憶,較無力道。

〈拼圖〉

陳義芝:我滿欣賞這篇的。各位可能覺得明明主角是女性,為什麼文中寫「他」?通讀全篇後,可以知道作者有其用意,哪怕是無意的,我也讀出了意涵──面容失認症患者可能連自己都沒有能力辨認,於是刻意以「他」表示。作者以文學手法呈現罕見疾病的情況,寫法非常細膩,每一次感官的呈現,都帶出一些事情。描寫逼真,層次豐富,對同學的描寫也帶出其他人生面向。這樣的表達有創意、構思能力,不是偶然,無論作者是否真為患者,此前都沒有模仿對象,無所依傍,但他完全讓你進入這樣一個人的眼光中,最後以景收束。

阿盛:題材特殊,確實沒看過這樣的書寫。這樣的特殊疾病,我揣測是作者親身經驗,整篇看下來,作者描述的都是一些影像,也就是他眼中的他人是如何,他又如何辨認。做為一個讀者,我們只看到這些影像的呈現,除此之外,我們還能讀到什麼內涵?

陳義芝:讓你知道人間有這樣的狀況,就是它的意義。

張瑞芬:題材很特殊,沒有人寫過。但我納悶篇名〈拼圖〉和內容的關係是什麼?

陳義芝:他的視覺都是獨立片段拼出來的。

封德屏:通篇是第三人稱全知觀點,將病徵知識轉化為書寫,因此透過一直敘述,讓讀者理解患者心智認知的過程,比較缺乏層次,也就是病和病、患者和社會、患者與自我的互動。也許第三人稱的疏離感較強,比較無法得到更深一層的認同或理解。

〈短程旅行〉

張瑞芬:這篇寫憂鬱症,用第二人稱「你」來指涉患者,寫作者將感官耳目放大到極致、非常敏銳的感覺。情節推進都是走路、坐公車、搭捷運,一段一段的行進過程,連接非常好,前後連結緊密,節奏感也很好,文字表達屬上乘。是個很有天分的作者,讓我滿驚豔的一篇作品。

陳義芝:我對他的語法有疑慮。一開筆:「你只是一個走路的人。」「只是」用得有沒有必要?要讀到後面慢慢替他設想,才能得到解答,但單獨看句子本身,語意都不完整。又如「你想那是神佛大殿上清脆的笑聲」,任何句子用一個反差較大的形容,就可得出較大的張力,但這裡顯得有點突兀。

封德屏:相當典型的意識流寫法,很工整的結構,可是較不會感動人,我也同意義芝提到的幾個句法問題。

鍾怡雯:主題集中,但推進速度很慢,好像在點上滑不動。整體是篇完整的作品,不像他篇可以挑出很大的問題,只能說,是不是段落稍微工整了點?

二票作品

〈你妹妹是虎爺接走的〉

阿盛:作者確實下了一番踏查工夫,有自己的見解與情感,由妹妹病故開始尋找虎爺之旅,結尾也點出這是由於一直掛念妹妹在另一個世界是否得到妥善的照顧。這篇很大的優點是寫情但不露骨,雖接近報導文學,但報導文學可大歸類在散文裡邊,特別是作者的踏查並不雜亂呈現,我覺得不錯。

陳義芝:散文通常抒情敘事,比較沒有讓題材擴展出去,而這篇把民俗文化擺進來,題目本身是很普遍的心靈課題。作者追尋虎爺的歷程,筆觸逼真親切,意到筆隨,不只做某一題材的報導,還回到個人切身的情感困惑與解答,意趣很深很強,並非展現多高的才氣,但很平穩。

封德屏:這篇題目最好,但調查和敘述太龐雜,作者想通盤呈現虎爺的特性,反而將網路資料和民俗誌擠在一起,且每段描述的重點都超過一個,野心很大,如果捨棄一些相關資料,就可以一以貫之。此外,「妹妹」似乎只做為首尾呼應,中段沒有延伸寫出虎爺與妹妹的關聯。

張瑞芬:我沒有投的原因也是看不到妹妹和虎爺的關聯何在。

鍾怡雯:因為題目是妹妹,因此妹妹和虎爺必須有很密切的關係,但只出現在頭尾。另外,有些詞語如「實在」、「實惠」一再出現,不明白作用是什麼。我總覺得反覆出現的句子,要有強調的意義,看來作者是沒有注意這些細部。然而最大問題仍是結構,也就是妹妹和虎爺的關係。

〈閻王低頭〉

阿盛:這篇寫作手法偏向傳統老派,平穩道出在自家中藥舖的見聞,也連結到親情與時代的特殊事件,應為作者的實際經驗。特點是同時記錄了一個沒落行業的辛酸,行文規整有序,讀來順暢,也包含了一點內涵。

鍾怡雯:是篇四平八穩的文章,焦點非常集中。然而,「平平穩穩恰到好處」的一個問題是,有時候會寫得稍微少了一點,是兩面刃。我比較喜歡它不急不緩的敘述腔調,沒有下手太重的譬喻、太長的句子等文字上的問題。

陳義芝:這類作品因為較為平淡,不易被記憶,本身沒有可以讓讀者增長見聞的知識,結尾有點制式化,幾乎可以猜到。

封德屏:寫台語的部分不夠口語,有點刻意,並且似乎為了增加本土氣味,把白色恐怖事件銜接進去,但在文章脈絡裡卻無相關。

阿盛:作者應是從一個小孩角度的見聞來記錄,因為經歷過這些事情,或許印象深刻。

張瑞芬:這是篇滿好的鄉土散文。只是我有點納悶:「閻王低頭」做為標題,這麼醒目重要,卻欠缺口語性,應改用一句更明確有力的台語。

〈天空〉

封德屏:〈天空〉使用了小說獎常見的鄉土魔幻寫實的文風。我觀察從楊富閔以後,這類型文章就愈來愈多了。作者以「我」這個孩子之眼,描述「我莊」做為一個寓言發生的魔幻場地,以「男人」和「女人」描繪村民,置身其中,又保持一定的距離。在文中,有時套用宗教的「先知」和「福音」等信仰概念,或點綴戰爭與自由等詞彙,以正經的實筆描繪村民賽鴿的貪婪和執著,荒謬感於是產生。我覺得是篇框架內的佳作,語氣、敘述、人稱,乾淨的鋪排和結尾,拿捏得剛剛好。不過文字上有些缺失,譬如前述那些宗教術語和戰爭的描繪,魔幻的筆法並沒有貫穿全文,沒有形成一個「氣」。

張瑞芬:我滿喜歡這一篇,我投它是因為幽默的體裁很少、極難寫,在文學獎的競逐裡,好像大家都要飆高音或比悲情,幽默被視為開玩笑或膚淺,但這個養鴿記很詼諧地暗喻男女人生之異。以口語來講,也比〈閻王低頭〉好。「恁遮查甫人連住攏住無路,還想飼粉鳥?」這種話,非常寫實,不是翻譯而成的台語,是真正有生活經驗的。寫的角度也不一定是小孩,說不定是個年輕人,旁觀爸爸養鴿子,媽媽耕田。我覺得意在言外,詼諧的處理很不錯。

封德屏:作者運用魔幻寫實的元素和比擬的能力,非常好。

陳義芝:有些地方可更細膩,比如描寫鴿子在天上「盤旋復盤旋」,要是楊牧一定不會只有這樣就收操了,現場的情景如果能夠加以更細膩的描寫,會更好。

〈在巴黎,我亞洲的身體〉

阿盛:在所有篇章中,這篇的寫法很特別,題材也比較特殊,表面上寫東、西方人的身體,實則提升到歷史、文化、藝術的比較,使文章有飽滿的內涵與足夠的高度。文中有些論述,關於東方西方,又牽涉到文化,但作者技巧地避免刻板說理,顯然頗有自覺消除這樣嚴肅的調性。其中提到性,我揣測或許有些人無法接受這樣赤裸裸的自白,在我而言是可接受的。我認為,就他要表達的主題,用這樣的方法經營得算很成功。

封德屏:上個世紀末,同志書寫和身體情欲,曾是台灣文壇關注的主題,譬如林俊頴、吳繼文和許多當時年輕的作家都有力作。以新世紀來說,這位作者寫得也很好。殖民觀點是解讀本文的關鍵,他的殖民觀點不太新,但看得出現在和上個世紀時代觀點已不同了。解讀殖民時,也不會過度掉學術書袋,渾然成章,甚至還能平衡文中所引用的一段詩人的文字意象。語句豐美,流行、口語、學術、意識流的素材,也都很輕鬆地混搭,機智而不詰屈,像在台上表演脫口秀的大師,讓觀眾一陣發笑,幾個段子後才發現已設計好的橋段與作者要前往之處。結構能收能放,整體高度的平衡,顯現其技術和才華,是難得之作。

張瑞芬:那麼大段的引文使我有點納悶,學術性的論述似乎也沖淡了散文的情味。有些文字如「此之謂美男子」一再跳針,感覺有點偷懶。散文篇幅有限,每句應有些變化。但我比較介意的還是引文,沖淡了緊密結構,好像切斷了文氣的整體感。

封德屏:這論文也是作者敘述對身體、族群的觀點,雖然長了點。

陳義芝:遣詞造句不無賣弄之嫌。開頭兩句除了情色引人,本身的句法不好。這篇最大問題在於我只看到批評亞洲、崇尚歐洲之美的偏見。「亞洲由歐洲命名」,誰說的?「亞洲人不再是人,只是名喚亞洲之物」,我也不覺得作者有表現出來。「我為兩百二十萬雙歐洲的眼睛定義他們的祖先定義過的陸域與民族」,怎麼能夠在那樣的瞬間,替那兩百二十萬雙眼睛說話?

鍾怡雯:我沒有選這篇的原因跟〈天空〉一樣,作者寫歐洲跟亞洲的對比,應從「我」的細部角度去寫,〈天空〉也應從「我」去看,而不是「我莊」――大方向的寫法容易流於表面。

三票作品

〈出張〉

鍾怡雯:出張就是出差,寫父子關係,作者追尋父親去過什麼地方,一直到父親過世後還在進行。著筆的父子角度是比較特別的,用一種追尋的方式,也因為他爸爸的工作是在山林裡面,連帶讓我們看到台灣山林的書寫,是滿特殊的題材。文字還是有些問題,大方向動人,我喜歡他寫父親嘗試給兒子一點回應,愛兒子,但不曉得怎麼表達,兒子也是如此,在這樣追尋的過程中,父子有了交集。

阿盛:寫一個受過日本教育的父親,不擅長表達對兒女的情意。我比較欣賞整體結構,非常完整,文字也還可以,至少表達很清楚,省略文中日文也看得懂。我同意怡雯所說是個追尋的過程,有意無意地尋找父親以前的腳步,父親沉默寡言,偶爾讓母親轉達兒子小心一點、哪裡不要去,這帶出一個很清楚的印象:這父親對整座山非常熟悉,哪裡安全,哪裡危險,他都瞭然,而兒子要去走那樣一趟路他當然會擔心──沒有太多著墨,將親情點得很好。我很欣賞這篇,那樣的追尋特別有意義,用母親做結尾,我也很喜歡。

張瑞芬:我真的覺得這篇非常王定國。文字刻意不很流暢,也或許作者文字風格本就如此。而標題若是「出差」,完全就是不同意思了。我非常欣賞「猶如讓記憶領著循著路行,他起身……」這段味道和王定國很相近。最後以母親作結,自己偷偷巡山找父親講過的那些地名,藉此尋訪他心中的父親,好淡好淡,文字很有澀味,非常有美感。

陳義芝:對於文字,我有不一樣的感受,有些地方沒必要長句,長句有時造成氣勢,但他沾黏在一塊,常常不清朗,沒辦法斷句,這就是驅遣語言文字的功力,我從這點否定了這篇。

鍾怡雯:有些地方文字不太通順……

張瑞芬:我第一次看也覺得文字有點卡,但第二次放慢速度去讀氛圍,感受就不太一樣。

封德屏:這篇我不支持,作者任意使用兩、三個日文,沒有讀音也不具意義地穿插,或是以物件、名詞白描,譬如「電桿還是柳杉的身,總統牌是高檔的菸」,缺乏細節與象徵。再來是語言,譬如講閩南語的母親、講北京話的兒子,和父親之間,本可有不同母語的交會、融合,但母親的設定很單薄,兒子的北京話和母親的閩南語也稍嫌做作。很難透過母親和兒子的語言去辨識他們的身分,甚至,語言很輕率地混在一起。或許作者試圖用殖民語言做為異國風情,可似乎處理得不好。

〈洗事〉

阿盛:這篇描寫新世代的年輕人在都會裡工作的種種,作者藉日常小事,帶出緊湊的生活步調以及現實上的無奈,巧妙將工作的困窘穿插在日常的洗衣洗澡,連結成有意義、有機的敘述,這樣的連結手法相當不錯,典型的小題大作。特別是內涵方面,我都可以感受到新世代那種生活的重重無奈困窘、得已與不得已。

封德屏:我覺得這是好手,拿捏得非常老道。作者曾經以為充滿熱忱的編劇工作,成為職業後,各種修改、趕工、消磨,生活的「正常」,體現在洗衣的狼狽上,比如要排隊、要自己扭乾、耗費等待的時間,更深一層隱喻便是工作與生活,日復一日,衣物被洗出殘破,消磨的除了物質,自然還有疲憊的人。我覺得一篇好的散文,也是一個好劇本,我們明明猜到它的走向,仍然想繼續讀下去。

陳義芝:這篇文章有深度地寫平常事,衣服代表人,包括洗衣服要搶位置,都有職場上隨時可能被替代的象徵。情節清朗,是可取之作。

張瑞芬:讀到最後,覺得文字很好,沒什麼瑕疵,但我心裡浮現:還有要再說點什麼嗎?好像沒有更大的驚奇感,似乎少了點什麼,不然整體水準都很好。

四票作品

〈鯨落〉

鍾怡雯:這篇是新住民第二代寫的,題材非常特別。作者寫母親做為外配在台灣社會被歧視、他跟母親的感情、母親在家庭的位置和家以外的位置,點點面面都寫到了。但問題滿多的,包括標點符號的使用,句子不夠簡潔等。

封德屏:整篇可以感知到作者建立起來的冷漠壁壘,主人翁在冷漠中成長的心智非常堅定。沉鬱清冷的文字,以接近旁觀者的語氣敘述,我一面讀一面好像跟他一起沉到水底。但「鯨落」這個題目和母親的連結比較細微。

鍾怡雯:好像只有後面一點點講到鯨魚。

張瑞芬:他母親的人生就好像鯨魚,屍骨沉落在海底,然後就沒有了。這篇我覺得沒有那麼好,雖然得到四票。結尾稍弱,因為整篇是講母親無聲無息如鯨落般的一生,可是結束在父親去世,大家摺紙蓮花,結尾沒有呼應到整個主題。不然他選材處理得很好,題目也不錯,會讓讀者產生好奇。

陳義芝:我覺得有時候文章大象徵到了就可以,何況這位作者手指殘疾的比喻很有意思,是有意識去刻畫像自己不是生在原鄉,也不像此地的人,造成伴隨而來的傷痛。不管是寫他媽媽在無聲當中過了這一生,或者他的掙扎、一直想要超越困頓的心理,都描寫得滿好的。

所有獲票作品討論完畢,一票作品除〈透南風〉、〈抓頭〉、〈拼圖〉、〈短程旅行〉保留,其餘皆被放棄。由於各有堅持,評審針對十二篇作品進行第二輪投票,圈選五篇,最高5分,最低1分,再依得分狀況討論。投票結果依分數高低排序如下:

〈出張〉12分

(阿盛3分、張瑞芬5分、鍾怡雯4分)

〈洗事〉12分

(阿盛5分、封德屏2分、陳義芝3分、鍾怡雯2分)

〈鯨落〉11分

(封德屏3分、陳義芝5分、張瑞芬2分、鍾怡雯1分)

〈閻王低頭〉7分

(阿盛4分、鍾怡雯3分)

〈天空〉7分

(封德屏4分、張瑞芬3分)

〈透南風〉6分

(陳義芝1分、鍾怡雯5分)

〈在巴黎,我亞洲的身體〉6分

(阿盛1分、封德屏5分)

〈你妹妹是虎爺接走的〉4分

(阿盛2分、陳義芝2分)

〈拼圖〉4分

(陳義芝4分)

〈短程旅行〉4分

(張瑞芬4分)

〈抓頭〉2分

(封德屏1分、張瑞芬1分)

評審決議,針對第二輪投票的前七高分,進行第三輪投票,最高7分,最低1分。結果為:

〈洗事〉26分

(阿盛7分、封德屏6分、陳義芝6分、張瑞芬3分、鍾怡雯4分)

〈鯨落〉22分

(阿盛3分、封德屏4分、陳義芝7分、張瑞芬5分、鍾怡雯3分)

〈出張〉22分

(阿盛5分、封德屏2分、陳義芝2分、張瑞芬7分、鍾怡雯6分)

〈天空〉20分

(阿盛2分、封德屏7分、陳義芝4分、張瑞芬6分、鍾怡雯1分)

〈閻王低頭〉19分

(阿盛6分、封德屏1分、陳義芝3分、張瑞芬4分、鍾怡雯5分)

〈透南風〉18分

(阿盛1分、封德屏3分、陳義芝5分、張瑞芬2分、鍾怡雯7分)

〈在巴黎,我亞洲的身體〉13分

(阿盛4分、封德屏5分、陳義芝1分、張瑞芬1分、鍾怡雯2分)

評審決議依得分高低,由〈洗事〉奪下首獎。由於〈鯨落〉、〈出張〉同分,評審以舉手表決:〈出張〉獲阿盛、張瑞芬、鍾怡雯三票,獲得二獎,三獎為〈鯨落〉。〈天空〉、〈閻王低頭〉同列佳作。會議圓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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