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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銘磻/我的櫻花落尖石(好想把那片風景藏起帶走)

2018/11/18 15:30

photo:顏寧儀。https://www.facebook.com/nrebeccayen?fref=ts

〔陳銘磻/自由副刊〕放假的日子,打算到哪裡度假?

「我會說要去哪裡!」湯姆.克魯斯在電影《不可能的任務2》,一派瀟灑氣勢地說。

「你不必說。」長官回答:「說了就不叫度假。」

一個人想外出旅行,可以編出無數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旅行中的那個我,的確易於產生自由自在的自覺,這種藉由身體的長途活動,直到悸動心情產生充滿雲開月明的意識;那時,所見花開水流、異地情調、人文習俗或旅店望月交織鄉思的情愁,都將承受自覺的情緒支配。

人生旅行、生命行旅,好比菫花,菫就是菫,菫從不想自己在世間有什麼作用,菫只須花開似錦即可,這種花蕊盛開對春天的原野會有什麼影響,就不是菫該想的;堇對自己綻放以外的事,一點也不需要關心,更何況會對自然界形成什麼影響這種事,想都沒想過。

做什麼事都一樣,單純到遠方旅行、跟著人生一起行旅,決定權在自己手裡,只要用一顆心,不必多心在意無關緊要的事;今天吹今天的風,到了明天就會吹明天的風,這樣日積月累,偶爾上天也會眷顧人們,最終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成就讓人大吃一驚的人生。所以,菫就是菫,菫只做自己的菫,紫菫、三色菫都非常漂亮,不是嗎?

十九歲時,我攜帶新竹教育局一紙派令,和一派自以為瀟灑的旅人心情,隻身馱負一袋行囊,從新竹車站啟程到橫山鄉內灣,再徒步往尖石鄉深山那羅部落的錦屏國小,當起偏遠山區教員。

從內灣轉進尖石,天長路寬,沿途山壁欒樹叢林,開展一幅卷軸畫像,明霞流水伴隨山路從容堪聽,自嘉樂村而上,山徑崎嶇,行走不便,經比麟、天打那,山勢先柔後剛,樹林先疏後密,沿途茂密竹林,分明一派山水清音,撩人心神舒坦。繞山而行許久,那羅部落即在錦屏吊橋,遊達克溪河谷彼岸。啊,菫不就是菫!美景不形於言,宛如身在仙境。

部落生活,居室、飲食十分簡陋,現實也只能這樣,物資匱乏的那羅,學校連一間教師宿舍都沒有,我臨時跟一位學生的家長免費借用一幢紅磚瓦屋,鎮日雲霧相伴,幽閒深謐的住了一年。

這種多重嘗試的生活,多麼難得,可以吃到不用配飯的竹筍,以筍下肉,簡直奇蹟般美妙,部落野菜的滋味經常在舌尖感動地抽泣;太銷魂了,沒料到尖石部落竟潛藏誘人魅惑的奇妙美食,道行頗深。我口腔內的震顫,是因咀嚼絕頂美味的竹筍和山豬肉而產生喜悅,是仔細研磨的滋味呀!

感慨部落行路艱難,一年山地生涯,我的下意識時常告訴自己,怎麼心一直駐守那羅?那裡有我熟悉的奇石山徑、芬芳草香的鮮明空氣、夏日游水的女人湖、五部落陡峭的登山步道,還有吃了健壯體魄的紅心地瓜,許多我初識塵世無邊風月的情事都在那一年發生。

一生中的一年,或許短暫;那羅部落一年,改變了我許多個一年的人生。

看美麗的那羅山景並不需要靠運氣,重要的是要有不放棄,開闢一條屬於自己道路的強大內心。眼前花草,是我的雌性;遠處山林,是我的雄性,離家數十里到那羅部落,好似我的出現被泰雅祖靈賦予書寫的任務,必須以愛、用文學關懷這塊被世人遺漏的美好世界。所以後來陸續寫下被議論許多的《最後一把番刀》、《出草》、《部落.斯卡也答》、《尖石櫻花落》等書。我必須承認,多年來,藏在心裡的愛與關懷總是拚命忍著,最後僅能借助文字抒發。

因為沉溺其中,腦子過載,感情過量,一開始覺得部落生活太苦,低矮紅磚屋好似被落葉沉埋的空箱,後來上癮了,好似沖泡的咖啡,香味很好,卻熱得像要燙傷我;苦得像魔鬼,卻好喝。

我知道抱怨部落生涯太過夢幻、浪漫,是件傲慢的行為,但我確實想要拉開跟過往完全不同的記憶,從中抽取一個不得了的東西,以此感到萬分期待。

已故影人奧黛麗.赫本說:「若要有優美的嘴唇,就要說友善的話;若要有動人的雙眸,就要看到別人的優點。」就因為身處其中,看見那羅部落許多美好,逕自墜落其間,好想把那片風景藏在身上帶走。

沒隔多久,意圖從那些美好獲取純真的生命意象,然,內心深處蠢動的妖魔鬼怪,開始令我害怕,這讓我感覺像是一邊呼吸,一邊窒息,雖然死不了,卻沒有活著的感覺。

1971年秋,不得不然地離開錦屏國小,一樣翻山越嶺,徒步後山,走進比那羅部落更為蕭瑟的玉峰國小,再度過著荒居歲月。

那是距離桃園復興很近的偏僻部落。下放,不是意味逃跑,是捨棄,是被放逐。

身為一介窮酸教師,或者說,偶爾會利用閒暇在宿舍寫些小品的創作者,我的確需要不時重置自己。

背負自說自話的存在而活,有些好笑;但比起後悔什麼都沒做,還不如做了之後再後悔,這是我部落生涯的最高信仰。漫畫版《怪醫黑傑克》有句話說:「醫生可以治好人的身體,但治不好扭曲的內心。」那時的我,變得比任何一個成長階段更容易感到懦弱,我只是……必須在自己易於傷懷的情感遭受傷害之前逃走,然後把心事飆出來、罵出來,面對群山宣洩不快、膽怯、無知。身為一名教師、文人,我豐沛的感情世界或許早已枯萎,真是悽慘。

人生好比戲劇,從頭到尾的劇情走向早被決定好了,在這個已經決定好結局的虛構人生中,我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這讓我覺得容易放得開自己。

此後四十餘年,我跟那羅部落結下難解之緣,因緣際會成為我的心靈故鄉;我的靈魂經過歲月洪流沖刷後,再度得到心歸青山的瀟然。

露水短暫命,取捨應有時。許多年了,我仍嚮往和已然去世的學生阿興、傻尬、香兒,再看一次雲天寶鄉長為那羅部落建造的文學地景與創意圖像。我相信你們,從前今後,我一直相信你們。感謝你們在我離開部落的那些日子,誠心寄給我每一季的那羅櫻花瓣,我很開心。

曾經說再也不想見到那裡的櫻花,我是在撒謊,其實當時我每天都在盼望,能不能把我和那羅相關的人、事,以及滿山櫻花盛景,堅不可摧的印記,從記憶中清除。想念,只會徒勞心力,使我染患嚴重的心病險症。

抱歉,請別嘲笑我的情感表達,我是如此鍾情行旅那羅,那個無比輕狂的浪漫年代。

而今,我好比等不到滿開就自己散落的櫻花,當察覺個人心中的迷戀真是微不足道,或許才是真正懂得美學的開始時,竟已是櫻花雨飄落的晚春了。

對於讓我沉醉了近半個世紀,以滿山綻放櫻花使人痴,讓人迷的那羅部落:「猶似橫渡『時間之海』而來的一艘美麗的船。」我只能借用三島由紀夫對京都金閣寺的形容:「妳的美若真是舉世無匹,也請妳告訴我,為什麼妳會那麼美?為什麼非那麼美不可。」來界定開啟我文學創作第一步的那羅部落的深遠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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