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他們在解放日搖滾了北韓 ◎黃大旺

紀錄片《北韓搖滾解放日》記錄下斯洛維尼亞樂團萊巴赫對北韓國家機器的挑戰。(翻面映畫提供)

◎黃大旺

北韓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美聯社)

北韓萬壽臺大紀念碑廣場豎立第一代領導人金日成與第二代領導人金正日的銅像。(美聯社)

一九八○年成立於南斯拉夫的地下樂團「萊巴赫」(Laibach),團名取自南斯拉夫斯洛維尼亞共和國首都盧比安納(Ljubljana)的德語讀音,這支樂團也是斯洛維尼亞當代藝術團體「新斯洛維尼亞藝術(Neue Slowenische Kunst, NSK)」在音樂上的代表,早期他們曾在展覽中,把歌頌獨裁者狄托與黨的宣傳片和色情電影重疊在同一個銀幕上,惹毛了南斯拉夫當局與文化審查單位。

冷戰後期,「萊巴赫」的名聲從華沙公約國傳至北約圈,並且在英國的非主流音樂廠牌發行了專輯,儘管樂團中心人物並沒有為任何政治利益擔任傳聲筒的意圖,卻因為刻意強調全體主義的視覺主題,以及充滿樣板歌曲取樣的工業節奏,還有厚重的德語歌詞和令人聯想到納粹的軍裝式穿著,引發左右翼人士的兩面夾攻,黨委會罵他們是納粹上身,新納粹罵他們是共產黨,至於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大眾媒體(尤其是英國的八卦小報),更把他們描述成歌頌獨裁的恐怖份子。從民主陣營、共產集團的兩極觀點來看,這群人總像是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左派罵、右派也罵 萊巴赫這個團有夠嗆

在冷戰後期,他們盡可能將活動範圍維持在南斯拉夫以外。當蘇聯瓦解,南斯拉夫也陷入內戰之後,他們成為「失去祖國」的一群,於是透過激進的創作,建立一個自己的「國家」,甚至發行自己的護照與郵票。當他們與獨立的斯洛維尼亞政府談和之後,便與歐洲大陸悶燒的民族主義對抗。隨著數位音樂製作技術的進一步普及,熟悉電子合成音色與取樣機的他們,不但做出「舞曲大帝國」風格的勁爆舞曲,在現場演出加上VJ同步投影,也繼續用共產國家歌功頌德的手法,繼續翻唱各種北約國家的流行金曲。

儘管三十餘年來爭議不斷,他們無疑已是世界上最具知名度的斯洛維尼亞樂團,就像川普夫人梅蘭妮亞是世界最有名的斯洛維尼亞人。儘管萊巴赫並不可能像那些每年在「歐洲歌唱大賽」(Eurovision)上發光發熱的各國代表──例如瑞典的阿巴(ABBA)、以色列的「以斯哈.柯恩與阿法貝塔」(Izhar Cohen & the Alphabeta,得獎曲「A-ba-ni-bi」曾被蕭孋珠翻唱為「迎著風的女孩」)──或是曾經在一九八八年以漢城(首爾)奧運主題曲「心手相連」(Hand in Hand)紅遍世界的樂團「Koreana」一樣,靠著燦爛的笑容與明朗的歌聲,在舞台上為國爭光。

二○一二年,芬蘭後工業樂團主唱沃倫索拉(Timo Vuorensola)執導的科幻片「鐵幕蒼穹(Iron Sky)」,為了貫徹「爽片」原則,不但在片中暗藏各種彩蛋,為了讓片中的「太空納粹」風更加完整,也依照編劇的要求,邀請萊巴赫擔任配樂。儘管這個時期的萊巴赫已經不再像以前般粗糙拼湊與慷慨激昂,作為電玩遊戲(風格的電影)配樂,在世界各國特效片看起來大同小異的製作環境下,成績差強人意,語彙中仍然殘留著第三帝國時代的冷峻。

二○一五年,「惡名昭彰」的萊巴赫,竟然被世界唯一的世襲社會主義國看上,成為獨立紀念日上演出的嘉賓。在此之前只有日本反體制樂團「魂花盟(Soul Flower Union)」一九九六年獲准在北韓演出,他們的音樂從龐克出發,在一九九五年阪神大地震後,開始思考音樂與社會的關係,便開始翻唱更多大眾歌謠。「魂花盟」熱力四射的演出,在北韓與日本以外,卻幾乎沒有引起討論。

成軍來最激進政治挑釁 北韓竟然放行

曾為萊巴赫執導過音樂影帶的挪威導演特拉維克(Morten Traavik)與拉脫維亞導演歐特(Uģis Olte),跟隨萊巴赫團隊進入了平壤,用他們的攝影機記下了這趟音樂之旅的點點滴滴。萊巴赫從入境就被當局找麻煩,在平壤首屈一指的「烽火藝術劇院」準備演出時,不只要與簡陋的設備奮戰,更看到全體主義與洗腦社會下,個體的欠缺思考與官僚主義的鄉愿。北韓當局不斷地刁難他們的演出內容、曲目歌詞還有視覺表現,直到演出前一刻,干擾都沒斷過。離奇的是,這場演出堪稱是他們成團以來最激進的政治挑釁,他們演出後竟然還能安全下莊,還有這樣一部紀錄片得以問世,相當程度讓人窺見了北韓情貌。

就在萊巴赫站上烽火劇院的三十年前,英國最轟動的流行音樂組合「轟!」(Wham!)在北京與廣州等地演出,成為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組打入國內市場的西方流行音樂藝人。他們之所以能在中國造成轟動,還是因為處處打安全牌,由於未諳廣大中國年輕人的喜好,歌曲內容符合當局的審查,舞台演出也盡可能保守,連音量也不敢開太大,才為之後的許多外國藝人開了方便之門。二○○八年,冰島最著名的女歌手碧玉(Björk)在上海演出時,突然唱起未經事先審查的歌曲,並且高喊「圖博!圖博!」引起中國當局的強烈不滿。

然而萊巴赫在平壤的挑釁,不僅過了當局那關,也以一本正經的唱法,疏離地翻唱那些原本應該歡欣鼓舞或優游自得的經典名曲,甚至以少見的抒情風格翻唱「阿里郎」,為那些向來只習慣「政治正確」的市民聽眾,帶來空前絕後的文化衝擊。在西方國家現場,保證讓觀眾興奮到不行的表演,烽火劇院裡正襟危坐的平壤市民,除卻一部分目瞪口呆的人以外,大部分民眾卻比看樣板歌劇更坐立不安,有的塞住耳朵,有的打呵欠,有的直接睡著,到了結尾謝幕也「站立鼓掌」得不情不願。萊巴赫畢竟不是紐約愛樂管弦樂團。

運用專制國家的教條符號 喚醒聽眾本能

西方世界向來不缺搖滾樂,向來不缺叛逆的表徵,也向來不缺讓大眾集體瘋狂的娛樂(例如足球賽、NBA、貓王、披頭四、皇后合唱團、麥可傑克森、可口可樂)。如果有些人愛好軍武,自然有人愛收集各國軍服,或是對舊蘇聯戰車如數家珍;有些樂團或歌手在音樂中暢所欲言,無非是陳述自己的夢想,更有不少人因此引起爭議、被禁,甚至被軍政府抹殺。龐克運動在經過一段時期的亂搞之後,不僅出現不少無政府與恪遵公社生活的龐克團,後來甚至也出現了納粹龐克、國粹主義龐克。萊巴赫在巴爾幹半島「新音樂」場景中的獨特性,卻建立在他們運用各種專制國家的教條符號(以及受侵略時代的文化文脈),樣板、淨化歌曲的音樂語彙(從早期的工業風、政治影片拼貼取樣交響樂),既不標榜前衛、激進、反叛,又不標榜自己是左是右,反而跟搖滾樂殊途同歸:喚醒聽眾原始的情緒與本能。

在《北韓搖滾解放日》片頭,導演將西方搖滾樂現場,台上如癡如醉、台下欣喜若狂,與北韓人民對金氏家族三代領導瘋狂崇拜的鏡頭剪在一起;萊巴赫把西方搖滾金曲全部改成愛國歌曲、樣板戲風格,在視覺上又強調一種不刻意點清「國家意識形態」的手法,卻能登上全世界僅存全體主義國家最講求政治正確的舞台,即使隨時有被當局腰斬、驅逐出境的危險,他們還是不改「打著紅旗反紅旗」的藝術初衷,一本正經地呈現他們的「國恩家慶」。

(文字工作者)

不用抽 不用搶 現在用APP看新聞 保證天天中獎  點我下載APP  按我看活動辦法

已經加好友了,謝謝
歡迎加入【自由評論網】
按個讚 心情好
已經按讚了,謝謝。

編輯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