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林懷民舞出台灣 《關於島嶼》編織土地情

林懷民

採訪◎記者楊媛婷

《關於島嶼》

《關於島嶼》

25歲那年,林懷民選擇回台創辦「雲門舞集」,要為台灣人舞出台灣的舞蹈,經過45年歲月的淘洗,已是古稀之年的林懷民,花3年時間、運用台灣土地所給予的各式素材,再度「編織」出最新舞作《關於島嶼》,就在蔣勳用溫暖的嗓音緩緩念出「婆娑之洋/美麗之島」的詩句時,文字像是一尾尾的鯨豚,緩緩游進純白的舞台與布幕,身著台灣四季色彩的舞者,用肢體訴說台灣這塊土地關於過去與現在的人事物。

《關於島嶼》

《關於島嶼》

問:過去你曾引用瑪莎.葛蘭姆的話說:「每一個藝術家的作品,都是一部分的自傳,在那一剎那間,把自己顯現出來。」將於十一月底演出的新作《關於島嶼》,融合許多台灣作家寫台灣的字詞詩句與台灣地名,哪部分是你的自傳?

答:《關於島嶼》原本是二○一四年台北表演藝術中心(北藝中心)的委託開幕製作,一開始是叫《美麗島》,但是北藝中心工程一再延宕,一拖再拖,實在美麗不起來,加上生活中各種事件陸續湧進,於是改名《關於島嶼》。

編舞時並沒有想太多,直到這幾天回想起來,過去三年台灣發生大大小小、奇奇怪怪的事,像是前年二月四日復興航空二三五號班機墜毀在基隆河,我住的地方鄰近河邊,空難後每天從清早到深夜,都能聽到起初尋找倖存者、後來尋找罹難者遺體的直升機聲音,螺旋槳攪動寒冷空氣的巨大聲響深烙在我的腦海裡,這些事件讓台灣積累了許多失望與挫折,但生活仍然得持續走下去,只能選擇吞下鬱卒,舞作就從這些大小事件中「跳」了出來。

但誠如舞作開頭蔣勳老師口白:「婆娑之洋/美麗之島」,這幾個字也是對台灣這塊土地的憧憬,也有著雲門為這塊土地做些什麼的期待。

我要強調的是,《關於島嶼》是以台灣為素材,有許多層次,可以看到舞作中出現玉山今昔的兩種名稱(玉山於日本時期稱新高山),以及許多台灣地名的拆解,有點歷史與地方誌的味道,我也用了一些字句要來刺激觀者,但每個觀眾看到的東西其實都是自身想法的投射。

盼觀眾找到獨特解讀,藝術也就成了精神的安慰

問:《關於島嶼》一開始運用許多具象的文字,最後這些文字卻慢慢拆解或者重疊,每當觀眾問及舞作隱喻的意涵等,你的回答常是:「你說是,就是吧。」為什麼?

答:解讀舞作中的隱喻是評論者的事,創作舞蹈作品時,我從不分析它,也從不說這部作品是在說什麼,講得再多、再好,身為創作者還是得從零開始,但我會期待觀眾能從作品中找到獨特感受。

我一直認為自己只是個手藝人,並不是藝術家,還是一個每天工作十八小時的編織工匠,我開始編舞後,就了解為何創作舞蹈會用「編舞」形容,編舞就像是編織,得用手工藝將很多素材捏在一起,用一針一線來完成一部有機的美麗作品。回到藝術的本質,藝術無法生產使人飽腹充飢的麵包、左右股票的起落,但是當人們走過地下道聽到歌手獻唱一首歌時,也許原本沉悶的心情轉為輕盈,藝術能給予的就是精神上的安慰。

問:身為世界第一線的編舞家,許多歐美的一級表演重地都在等你帶著最新舞作演出,但你卻堅持作品的首演地一定在台灣,為什麼?

答:因為作品首演若不在台灣,我的心裡就是覺得不舒服!就算北藝中心一直不開幕,國外一直在催,我就是不願拿到國外首演。

廿二歲到美國密蘇里大學念研究所時,我就知道三年後一定會回來台灣,因為從來沒有想到一個要離開台灣的理由,我從一個寫小說的人轉成一個跳舞的人,是想要透過舞蹈跟社會對話,也提供另一種審美的經驗,我創作的舞蹈當然從生活出發,因我活在台灣,我想做的就是台灣的舞蹈,像是《稻禾》呈現的就是我在南部成長的童年經驗,這些經驗就是種子,最後隨著時間萌芽。

藝術都是從環境與經驗出發,法國印象派畫風多半清朗透徹,那是因為巴黎濕度不高,所以有著清透柔和的空氣,曾有很多台灣前輩畫家用印象派手法來畫出台灣風景,這種技法是否最好?我不知道,但我認為台灣的空氣更接近侯孝賢鏡頭下的《戀戀風塵》、《悲情城市》,一看畫面就有濃重的燥熱濕氣跑了出來。

用舞蹈找到社會的位置,引新一代發聲,傳承火種

問:你曾說改編自安徒生童話《紅鞋子》的電影《紅菱艷(The Red Shoes)》啟發你對舞蹈的熱情,這部片如何影響你?

答:這部電影當初在台灣上映時,我才五歲,家中的叔叔與姑姑們都是文青,就帶著我進了戲院,前後看了十一次,這部片的色彩與光影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我早就知道安徒生的童話故事《紅鞋子》,但看了這部片後我才知道原來男生也能如此舞動旋轉與跳躍,我覺得好炫啊。

《紅菱艷》強調的是你要完成命運的堅持,「紅鞋子」有如舞者宿命,穿上紅鞋子時,你就必須繼續跳舞,那是熱情的宿命,你得去完成它。誠品書店創辦人吳清友過世前曾在演講時說過一句話,人活著最大的責任是什麼呢?每個人在他的生命裡都有特殊的才華,人最大的責任就是挖出才華,仔細耕耘後發散出光熱。外界都認為吳清友是企業家,但他卻自認是「呷社會頭路」的人,對我而言,編舞也是同樣的意義,我用舞蹈、身體為工具,找出我在社會的位置。

問:雲門明年就要邁進第四十五年,你創立雲門的初心就是希望讓現代舞蹈走入社群,接下來打算帶領雲門往哪裡走?

答:我很感謝台灣的人民與社會,可以支持雲門,讓雲門活了將近四十五年,我創辦雲門的初心就是想要跳給社區看、跳給學生看,到現在也還是沒變,只是舞台延伸到世界各地。

創辦雲門前,我沒有待過職業舞團,只是一個傻乎乎的外行人,我的個性可以用「滾石不生苔」來形容,我大學一開始念法律後來轉念新聞,本來是寫小說的又改成編舞,還以為兩三年舞團上軌道後,就可以回去教書,直到創辦雲門後,才發現我被套牢了,只好繼續玩、繼續創作,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四十五年,可是只要大家開心,我也就跟著開心。

雲門是台灣第一個職業舞團,也是唯一一個,要維持這個火種真的不容易,尤其雲門在淡水有自己的場館後,壓力更大,清楚知道舞團力量有限,我也可能很快要退休,但我不能讓火種熄滅,必須加速扶持年輕的編舞家,像是「雲門創計畫」鎖定台灣卅五歲以下的舞蹈人才,提供他們編舞的場地與合理的報酬、支持他們創作,這些年輕人就是舞蹈的火種,讓他們透過舞作來跟新一代的台灣人對話。

很多國外舞團其實說消失就消失,美國後現代舞祭酒的崔夏.布朗(Trisha Brown)舞團就在編舞家過世兩三年後宣告解散,但雲門能在台灣推動「創計畫」這件事,給年輕人一個平台,留著火種繼續走下去,其實是很榮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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