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
◎ 林夕
有一回損友背後損我：「想不到他也竟然喜歡去看房子。」言下之意，有事沒事時不時去看房子這種行為，是俗人所為，是會炒賣不動產的投機份子才有興趣幹的事。
我固然是個大俗人，但冤枉啊，損友沒當面酸我，否則大可以自我洗白：去看房子，也是一場文化考察之旅。
旅人去旅行，為了表示是個有文化的人，總不好意思只說哪家店有人排隊，只關心飲食文化，所以有些指定的勝地一定要走走，去博物館研究藝術文化、看古蹟了解建築歷史文化。走透透以後，如果有人問起當地人的生活細節，大概難免要搔搔頭說：沒概念。
影視作品呈現出來的家居，當然也能夠看出個大概，但往往為了畫面美感，難免經過修飾，哪怕再寫實，也不能百分百當真 。
用看的，畢竟是二手經驗，親臨現場，那四堵牆包圍起來的壓迫感，這體驗才是立體的。香港今年小豪宅大行其道，實用面積約六坪左右，我比官員早一步考察民生民情，進去那毛胚狀態的「開放空間」，直接反應有點白目，當場問仲介：「還有呢？」代表建商的仲介，臉不紅氣不喘，眼神帶著疑惑，看著像是來自火星的我說：「沒有了，就這樣了，不然呢？」自此以後，我太明白我們都要活在網上世界，才能尋找到生活情趣，不然呢？你想養魚怡情養性？你想安置吸塵機還是奢侈地容納一個水族箱？
如果說，一個城市滿大街的招牌，反映了當地對美學的要求，那麼，民居就是示範現成生活的樣品，而且根據不同等級的房子，取樣準確又方便。
有人在住的二手房子看多了，可以看出種種生活習慣，現在都在流行什麼，普遍品味如何。例如，老人家通常愛白光，把客廳弄成辦公室一樣，是不是燈火通明會住得更安心？這可以牽涉到心理學範疇，值得研究。還有，家裡擺放神龕或祖先神主牌的比例，也是很好的民俗風氣樣板。
從我一路走來看看看，最深印象是有限空間都讓位給衣櫥與鞋櫃，書呢、唱片呢？不知道是無處容身，還是反映了沒幾個人在閱讀，偶爾發現有些書擠在狹小角落，我都會細心留意屋主書單，通常以工具書運程指南以及教你如何投資致富之類為主。所以，對實體書實體唱片的前景，行業中人所吐苦水，一口口現場湧進眼簾，看得眼紅紅的。數字是死的，一個個人間示範單位是活的，衣櫥遠多於書架，難怪賣衣服的比賣書的活得滋潤。
看房子就是看人生。有些人的背景如何，他生活品味就如何。 有一次在一間老房子，從掛滿一壁的照片、證書、獎狀，屋主學經歷一覽無遺，軍裝照再加知名高官合照，應是高階軍官無疑，所有牆壁都用來秀這個，顯然以此為人生最大光榮，甚至是最美好回憶的寄託。軍官果然有軍官的選擇，那些沙發經典而破舊，坐下來勢必正襟危坐，肢體語言寫不出鬆懈兩個字。多年沒更換，也想必是個不輕易改變習慣，喜歡讓過去包圍著自己的人。
我就是用狗仔隊的眼睛去看房子的，從一桌一椅、一燈一櫃，彷彿可以想像屋主是個什麼樣的人，聯想到講話時語氣如何，甚至依稀看到不同行業的興衰，是不同人的生活模型，是社會文化的縮影，所以啊，去看房子就是去感受文化啊，不然要幹嘛。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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