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時多雲

《楊富閔專欄-花甲男孩鬼月拜拜》小祖先的故事

楊富閔

◎ 楊富閔

有時我也分不清那是暑假的記憶還是鬼月的記憶,或者兩股記憶交錯,故事場景通常是酷熱的天氣,也可以是強颱過境,我人正在客廳翻著日曆,心想明天可以去哪裡。

有時也分不清我是期待暑假還是期待鬼月。暑假太長,鄉下悶得令人心慌,作業已經寫完,只剩遊記部分不知如何是好。沒有夏令營安親班的村野生活,只有鬼月是活動滿檔。

整個鬼月我家就有四場拜拜,鬼門的開與關都要拜門口,十五則是到廟口參加普度,這就三場了。農曆七月初四是家中一名男性祖先的忌日,據說他四歲那年因食龍眼不幸噎死,後來叔叔過繼他的香火,也就由我們負責祭祀。他是楊家來不及長大的小祖先,連阿嬤都不曾見過,距今已是日治時代半世紀前的舊事。

我家祭祀活動都由阿嬤張羅,她的老人年金都花在此處。神明廳因設在三樓,放假在家的我就得負責端上端下,為此練出一身好手腳。讓我告訴你這當中難度最高的是湯,通常是芹菜貢丸湯,怕熱於是要用條抹布包覆碗側,速度一定超慢,端得小心翼翼,眼睛死盯浮浮沉沉的五顆貢丸,就像是在特技表演;難度最低的不外乎是水果籃或飲料,水果都是自種的當令果子,飲品則是拜我愛喝的麥香奶茶,不是都說越簡單越好,卻搞得如此盛大,所以鬼月我家總是吃很好,畢竟拜了四攤!

七月初四的忌日拜拜,等待一切妥當,燒香時,阿嬤會邀我來參一腳,我的年紀已經大過眼前這位祖先活在人世的歲數,畫面於是看起來就像一個孩子正在祭祀另一個孩子。

這些祭祀活動的記憶是鬼月的,也是暑假的,沒有風扇冷氣的神明廳,還要在三樓狹仄的陽台守著金爐燒金,現在偶爾走到神明廳,想到的都是從前阿嬤大粒汗小粒汗的模樣。

主要是她根本走不動,樓梯對她來說,真正是用來爬的,加上祭品太多的緣故,邊爬手中同時掛著一袋紙錢,這樣就能替我省下一趟。從小容易緊張的我,每每害怕她會重心不穩,突然來個「倒頭栽」,家中只剩我與她,我怎麼扶得起她呢?我甚至異想天開要在一樓裝置流籠,當時自然課正在教滑輪之類的原理,心想如果可以直接掛上去,也就免得大家費力。有時我也會動怒,有什麼好拜的呢!她就會講七月時仔毋通黑白講話。七月時仔是我們形容鬼月的說法,我想起阿嬤以前最是忌諱人在鬼月過世,總是希望能拖就拖,而眼前這位早逝的小祖先就是死在七月。

神明廳旁邊是座小客廳,等待香過的時間,阿嬤會小睡片刻。小客廳有台小電視,這時輪到我的紅白機時間了。難熬的南部熱天午後,不知道小祖先有沒有一邊吃著祭品,一邊跑來偷看我在玩什麼!

不當學生之後就不能算是有暑假,如今只剩鬼月年年歲歲準時抵達,鬼月的記憶因此不斷增延,引領我們祖孫的祭祀故事走得更長更遠。只是家裡有誰記住這位小祖先呢?熱中拜拜的阿嬤已經離去,所有忌日統一安排在重陽節,對於時間感知的方式不太一樣了,可是我仍記住數十年前,楊家有個因著吞食意外喪生的孩子。我會提醒自己也告訴家人,未來拜拜的時候,水果籃內千萬不能放龍眼。

(作家,著有《花甲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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